梁羡来从房间里出来,吹了冷风,一下就醒酒了,方才钱文远劝着几人喝了几杯,他们之间,两杯酒,恩仇皆泯。
估摸着林致这会儿应该还和邱岑在一起,拿了个披肩便出了门找她。
这后面还有一个小院,院内小路铺着鹅卵石,两侧种满了竹林,倒有几分曲径通幽处的韵味。
温琼一个人在院内的秋千上坐着,鼻尖红红的,见他过来,笑笑,“小梁哥。”
“怎么坐这儿了?”梁羡来老远就看见她,一个人坐在那抬头望天,那样子别提多伤感。
“房间里太闷了,吹吹冷风也好。”温琼拍拍旁边的空位置,示意道,“坐会儿?”
她神色不好,应该是刚哭过,梁羡来把手里的披肩盖在了她腿上,退后一步,轻轻摇晃着秋千。
他们从前也常玩这个游戏,那会儿梁家的院子里也有这样一个秋千,是梁老爷子扎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就是一个下午,梁羡来那时候真是拿她当亲妹妹疼。
温琼话少,但信任他,她的梦想,她的烦恼,都愿意告诉梁羡来,或者什么也不说,安静的把头靠在他扶着秋千架的手上,风有时大,吹得她睁不开眼。
这眨眼间,就是十年之久,万事万物,早已时过境迁。
“我听小南说,你交了个特漂亮的女朋友。”温琼玩笑似的开口,称赞道,“果然眼光不俗,那姑娘人挺好的。”
“嗯?”梁羡来笑了,想到林致刚才在桌上仗义执言的模样,活像只威风凛凛的小狮子,“怎么个好法儿?”
他心里知道,林致从来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她不避讳与他出席任何场合,与他的朋友们相处融洽,但是,她始终把自己与他们之间的界限划得很清,绝不越界。
温琼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热牛奶,刚刚林致打这经过,手上端了两杯牛奶,见她独自流泪,也没说什么,默默放了一杯在桌上,还附上几张纸巾。
梁羡来了然,这的确是林致的行事作风,她只会给你一些恰到好处的温暖。
“真羡慕你。”温琼说的是真心话,她是明眼人,方才席间,这两人没什么言语交流,举手投足间却有很深的默契,那是相爱的人才会有的样子。反观自己,她佯装欢喜,“没想到我竟然是我们几个当中最先结婚的。”
她曾无数次构想的人生,和可以牵手走很远的人,都在顷刻间不作数了,她无数次诘问自己是否甘心,可有双手拉住她,温琼,你不能只考虑自己。
那双手,来自家庭,将她捆绑。
“怎么说也是知根知底的,总好过外人。”梁羡来安慰她这一句,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他其实很想问她,温琼,你已经走出去了,只要你坚定,谁又能再把你拴住呢?
可他深知自己是外人,没办法插手别人的家事,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成了徒劳,韩筝逸自然不是良配,可毕竟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在,总不会太亏待她。
“今天,我听见别的女人给他打电话了。”
韩筝逸去接她,没料到温琼突然上车,他来不及挂断电话,电话那端的女人的声音传来,温琼沉默着,等他开口,等他编出一个谎言。
可他什么都没说,不紧不慢的收了手机,只一句,“走吧,他们已经到了。”
温琼觉得那双拉住她的手化作成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自己脸上,他很坦然,没想过解释什么,即便,自己是他即将新婚的妻子。
“明知道不会幸福,还是退无可退。”温琼抬头看向梁羡来,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声音比这夜都凉,梁羡来心里一酸,想起温琼小时候。
温琼的母亲过世很早,父亲另娶他人,生下温思南,没了母亲的小孩在家里的位置一时尴尬起来。
那时,她也是这个样子,忍着委屈来找他,泪眼汪汪。
也是那时,她变得寡言。
梁羡来跟她说,温琼,走出去吧,越远越好。
温琼在十六岁那年,飞往一个常年阴雨绵绵的城市,那年她是被原生家庭圈禁的幼鸟,天高任鸟飞,十年光景,小鸟却再次回到牢笼。
“温琼,或许有别的选择呢。”
温琼没接他的话,只问他,“小梁哥,要是梁叔叔反对的话,你还会娶那位林小姐吗?”
还没等梁羡来回答,她却先笑了,“我知道,你也许还会的,可是小梁哥,我不比你。”
梁羡来沉默了,他想说的那些话都咽下去了。
人的立场不同,境遇,以及面临的选择自然也不同,温琼是非得走这一糟的,那是她的修行。
梁羡来回房间时,林致正敷着面膜泡温泉,这地方每个套房内都设有独立的温泉池。
她闭着眼睛,应该是睡着了,连他进门都未察觉。
梁羡来的手脚不自觉的放轻,悄悄走近,只见她莹白的胳膊搭在池边,嘴唇微张,俨然是睡熟了。
似是听到耳边有动静,她睫毛微微颤动,旋即睁开眼,见是他,又缓缓闭上,小声嘤咛着,“你回来了。”
她雪白的脊背靠着池壁,沉醉其中。
梁羡来蹲下身,手伸进水里,隔着那层布料揉了揉她胸前柔软,故意调戏她,“嗯,我们昭昭身材真好。”
林致没防备,被他这突然一下吓了一跳,下意识双手交叉呈防御状态,恼羞道,“梁羡来!”
梁羡来哈哈大笑,起身坐到了一旁的台阶上,“找你半天,你倒是睡得香。”
林致揭下脸上的面膜,转了个身趴在池边,冲他挑眉,“跟那位温小姐聊得怎么样?”
她这话问的,看来是瞧见他跟温琼在后院闲聊,梁羡来笑着刮她鼻子,“吃醋了?”
“那不至于。”林致摊手,她也并非乱吃飞醋的人,只是见温琼情绪不佳,于是多问了一句,“她还好吗?”
梁羡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神色复杂,半晌,淡淡一句,“解铃还需系铃人。”
提起这事,自然绕不开方才饭桌上的不愉快,毕竟是他的至交好友,她那么直言冲撞,其实是让梁羡来难做。
林致想了想,从水里站起身,径直走到他跟前,低着头也不看他,语气犹疑,“我…”
梁羡来望着她笑,“美人出浴图啊。”
小姑娘光着脚站在他面前,白皙透亮的皮肤上还挂着水珠,明显是有话要说,却支吾着找不到话头。
他知道林致要说什么,也不催促,只怕她着了凉,一把扯过椅背上的浴袍裹住她然后将人拉入怀中。
“别内疚,你没做错什么。”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告诉她这并不是一件多大的事。
林致抬眸看他,“抱歉,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
梁羡来笑笑,霎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坚持着给他一个道歉,是因为那是他的朋友,并非为那件事的对错,她始终坚持自己的是非观,可她在意的人是他。
梁羡来已近而立,饱经世故,林致并不是他的第一段感情,钱文远问他喜欢林致什么,哪里特别到让他这般付出。
美貌吗?梁羡来不以为然,她的确有张好皮囊,可这却不是她最大的优点。
林致这个人,眼睛明亮,心里有数,她不是爱人还要留三分的性格,总是带着一腔赤诚。
他渴望把她留在身边,甚至有时卑劣,怕别人跟他一样好眼光,发现她是那样好的一个姑娘,要将她抢走。
他自己也觉得可笑,环在她腰间的手用了用力,“小姑娘,我又不是外人儿。”
零点,窗外烟花漫天,好像全世界都热闹着。
林致瞬间兴奋起来,衣服都没裹紧就跑到窗边,这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年头。
“梁羡来,新的一年了。”她满眼欢喜,像个小孩子。
梁羡来对这些节日的仪式感并不感冒,岁岁年年如此,可今年不同,有她在身边。她爱浪漫,梁羡来便着人特意安排了这场烟花,料定她会喜欢。
林致依偎在他怀里,她无数次幻想的感情世界,此刻变得具象,她手掌合十,借着绚烂烟花许愿。
这世界纷扰繁杂,不求你永远在我身边,只求你不生病,不生气,一辈子平安健康。
她那样子专注又虔诚,惹得梁羡来好奇,问她许了什么愿,她摇头不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见他单手揣着兜就那么站在她身侧,林致疑惑问他,“你怎么不许?”
“许了。”
“哪有?你都没动。”
他许愿也没什么仪式感,没有姿势,也不闭眼,林致睨他一眼,“你这个样子,哪位神仙能听到你的愿望啊。”
“心诚则灵。”他就这么一句。
他那语气认真得跟真事儿似的,林致懒得与他论。见她不作声了,梁羡来从身后搂住她,“在想什么?”
“在想……”她停顿了几秒,语调绵长,“你能在我身边真的是一件蛮好的事。”
她说的是心里话,那一年,她是真的开心,她想要的,期待的都在慢慢显化,爱的,牵挂的都在身边。
梁羡来笑,收紧手臂,此刻,人就在他怀里,万籁俱寂,只有她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心里想,你的出现于我而言,也是一件挺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