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凛冬散尽，北京的白玉兰开得正好。

    林致兴致来了，便拉着梁羡来去故宫逛逛。红墙下的花儿朵儿的都含苞待放的，朝气蓬勃的看得人欢喜。

    她那双手常年冰凉，梁羡来牵着她的手一并放进大衣口袋，两个人并肩慢悠悠的往前走。

    林致垂下头，唇边洋溢着笑容，她从没告诉过梁羡来，每次被他牵着一起散散步是她想起来就觉得幸福的时刻，没有终点，漫无目的，只有他们俩，一起向前。

    许是年后的工作日，故宫里没什么人，偌大空间里能只能听见他们两人的脚步声，梁羡来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想着什么，一直不说话。

    林致偏头看了看，眼珠子一转，手开始不安分。

    “坏小孩儿。”她跟只猫儿似的抓他的痒，掌间细微的触感传来，梁羡来才回过神来，笑着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你怎么总是皱着眉呢，梁羡来？”她在他怀里仰头，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手指微凉触在他眉心处。

    梁羡来的眼里含着笑，见她唇瓣微动，嘤咛低语。

    “工作还舒心吗？”梁羡来很少问起她的工作，她忙起来时他也不催，就坐一旁等着，翻翻书，或忙点自己的事。

    他突然问起，林致心里叹气，她前两日刚回来的时候去见了聂清赢，这个新年过后，聂清赢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林致知她嗜甜，特意从老家带了些甜点小吃，聂清赢饶有兴致的扒了扒那礼品袋子，拿了一块放进嘴里，“还怪精致的，辛苦你还记挂着。”

    她那天穿了件水粉色的上衣，皮肤白里透红得好看，跟林致说笑着，一双狐狸眼又娇又媚。

    林致看着她这样子，心里也揣测了一二，眨眨眼，敛起笑容，与她谈起盛家的事。

    她回来的前一晚，接到了夏梅的电话，也没具体说些什么，跟她道了声新年快乐，请她回北京了到家里来做客。

    她笑着说好，心里有种预感，觉得夏梅有话要说。

    她归心似箭的，回北京便直接去了盛家，夏梅见她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像抓住救命稻草般。

    林致心头疑惑，问她怎么了，却见夏梅的泪水泉涌。她看得出，夏梅是体面人，每次见她时都装扮得体，林致曾夸她气质好，夏梅笑得苦涩，“林律师，我们这个家要是没点精气神儿，可真是要叫人吃掉了。”

    可此刻，她却不顾自己是何样貌，是否落败不堪，对着林致，跟她说，“林律师，我女儿是被人虐待致死的。”

    她死死咬着嘴唇，松开时唇瓣上甚至渗出血迹。

    林致瞧着她那样子，想说什么都仿佛被堵在喉咙，只得尽量平和情绪，“夏女士，你慢慢说。”

    夏梅给了她一个博客的账号，是盛夏的。

    寥寥几篇文章，盛夏的文字带着些平静的疯感，每一篇结尾处都附着些照片，她字字沁血，将自己平铺在人前。

    林致从前是不相信一些照片能具备多大冲击力的，直到那天，她没有防备，后来回到家连着做了两天的噩梦。

    那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呢？

    盛夏在博客里写，他要我证明爱他，我用牙签刺穿不见天日的那一处肌肤，看着血一点点渗出，他笑了，那我便欢喜。可他还觉不够，他又要我为他怀个小孩再打掉，生命可以用来收藏吗？我不明白，却还是照做了，这样他会高兴。

    ……

    那些不堪入目的文字，带着侮辱性的称呼，匪夷所思的要求，都被披上了爱的外衣，她眼睁睁看着一个明媚自信的少女被硬生生折断了枝桠，在雨夜里落入尘土之中。

    她虽不忍，仍需快速消化掉这些有效的证据，这是她的职业，但看着梁羡来，她故意夸张了表情，装着应付裕如的样子，与他玩笑着，“怎么不相信林律师的实力呢？”

    梁羡来望了她半晌，笑笑，他也没再多说什么，手上用力攥了攥，狭窄口袋里大手握着小手，她指间已有暖意。

    “给你变个魔术。”她转身挡在他面前，静默了几秒，不等他反应，林致迅速将手抽出，“好啦，伸手看看吧。”

    梁羡来自然一头雾水，不知她耍什么花招，这手顺势一掏出来，才察觉到手指上被她套上了一个什么东西。

    一个很普通的钥匙扣，上面拴了一枚翡翠平安扣，通体碧绿，圆润饱满，看着种水极好，还带着她的体温。

    不等梁羡来说什么，林致解释道，“你总是送我礼物，我不知道应该回送你什么，这个是我妈给我的，你带在身边，保你平安好不好？”

    她向来敏锐，在南京的那次她便有所察觉，梁羡来从来自负，做什么事大刀阔斧，唯有提及家庭，他总是休口。

    不需要讲明，林致心里明白，在他这个位置上，要背负的只会更多，他的肩膀上除了自己，还有一个家族几代的兴衰，那是与她截然相反的两种生活。

    她未必全然理解，那便只愿他平安，康健就好。

    她眼睛里的笑意比这玉还要温润几分，梁羡来盯着那枚小小的玉石看了良久，一把将她搂到怀里，林致听见他说，“好，你送的，我一定带着。”

    林致把头埋进他的胸前深呼吸了一口，能闻到梁羡来身上淡淡的香味，他的衣柜里常年放着同一款香薰，所有衣服都被浸染出同一种气味。

    她这小动作落在梁羡来眼里，惹得他发笑，抬手捏捏她的脸，“玉给我了，你怎么办？”

    “我就交给你保护喽。”林致笑着，伸手帮他整理衣襟。

    “也是。”梁羡来顺着她的话头，“我拿了你的，只能替你妈妈保护你了。”

    两人一来二去的拉扯着，她也只当这是句情话。

    梁羡来垂眸，拇指摩挲着那枚信物一样的小小玉石，想起新年那会儿他偶尔间见聂清赢的那一面。

    他去温家拜年，正撞上聂氏兄妹。

    他与聂清赢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七年前。七年，仿佛就是说话间，她一点没变，还是喜欢盯着别人不错眼的看。

    他本也无意躲避，与聂怀庭闲话着，聂清赢见他这样，笑了，“梁羡来，你没看见我呀？”

    梁羡来看着她，半天，吐出一句，“小姨。”

    过去他与聂清赢走得近，从来也没那么多规矩礼节，他这一叫，是有意把距离拉远了。

    “真是新鲜。”聂清赢知道他是故意，也配合他，“行吧，你这么叫，我也不吃亏，大外甥。”

    梁羡来面上神色未改，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聂怀庭似是有意给他们留些空间说话，借口离开，庭院内一时只剩他们两人，梁羡来双手揣着兜，站着没动。

    还是聂清赢率先打破了僵局，“当年的事，你怪我，我也认，但是我们，总不至于成了仇人吧。”

    聂清赢突然提起当年，他也跟着恍惚。当年，他单方面的断了和聂清赢的联系，知情人都当他是为了父母的那摊子事，就连聂清赢也这样以为，识趣的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北京城那么大，有些人，说不见就真的见不到了。

    上一次听说她的消息，还是从林致嘴里，她说聂清赢对她颇为照拂，说聂清赢的确有她的过人之处。

    她百般称赞，梁羡来没吭气，心里想，依着聂清赢的成长轨迹，她身上散发的魅力和光芒都不令人意外，若没有当年的是非恩怨，她必定会有更好的未来。

    “跟我有几个关系？”梁羡来轻哼了声，看向她，“父辈是父辈，我是我，别把我跟他们搅到一起去。”

    这话了了，两人都沉默着，不说话，也不离开。

    半晌，梁羡来点了根烟，他吸了一口吐出烟圈，又开口道，“听说你对林致多有照顾，多谢了。”

    他那语气缓和了许多，聂清赢笑，“你谢啥？那是我跟她的交情，小姑娘不赖，挺招人疼的。”

    梁羡来挑眉，复又笑了，这小丫头，走到哪儿倒是都不让人愁。

    “不过毕竟女儿家，你这个当男朋友的，出来进去也不让人护着点，失职。”聂清赢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她这句一出口，梁羡来的耳朵几乎竖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聂清赢若无其事的笑，“没什么意思，给你提个醒。”

    梁羡来看着她，默了良久，心里有了盘算，他与聂清赢相识不是一天两天，她不会平白说这样的话。

    他家那姑娘，从不愿给他添麻烦，有什么事都习惯自己解决，自那日起，他便有意在林致身边安插了几个人，悄悄的，看顾着她安全即可。

    这些日子倒也没什么风吹草动，梁羡来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她望着他笑，一双眸子含水，问他，“梁羡来，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

    梁羡来摇头，将那枚扣子揣进贴身的口袋，“你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了，我得好好回报你，说吧，晚上想吃什么？”

    林致想了一会儿，“那我要吃上次那家私房菜。”

    “行，你想吃什么都行。”

    两人闲话着往回走，她挽着他手臂，这会儿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梁羡来想，这日子就这样过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