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梁羡来近日往老宅跑得勤了些。
近来事太多,他本已无暇分身,家里也不消停,过年那会儿跟他妈话不投机,他对沈家无意,本也没多想,不料严问渝竟然散了消息出去,还搬出了老爷子给他施压。
老爷子也未多言,只一句,阿来,你自己知道分寸。
梁羡来面上应了,心里却窝了火,这算什么事,严问渝分明是打量着他会周全梁家的体面,想叫他骑虎难下,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倒真有几分进退两难的意思。
无趣无趣,梁羡来起身拿了车钥匙一路飞驰到了韩筝逸的酒庄,碰巧温思南也在。
韩筝逸见他来倒有点惊讶,打趣他,“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梁羡来进门车钥匙一扔便一屁股坐下来,“你这新郎官都这么悠闲,我有什么可忙的。”
温韩两家的婚期定在乙未年七月七日,如今婚期将近,大家都忙得不亦乐乎,唯有这个准新郎清闲得无所事事。
“我白费那劲儿干嘛,反正有人操持着,我保证婚礼那天不迟到就行。”他语气轻佻,仿佛置身事外。
“小嫂子怎么没跟你一道过来?”温思南往他身后找人。
这一阵,林致忙得脚打后脑勺,不是跑法院检察院就是跟着聂清赢出差,梁羡来也没好到哪里去,时常抓不到人影儿,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来了也是略坐坐就走了。
“她忙,有事做是好事儿。”
“这小嫂子还真是,你说小梁哥哪是差钱的人,她还自己瞎折腾什么呀。”温思南笑嘻嘻的。
梁羡来没理会他,只问道,“你姐怎么样?”
过了年到现在,他也没再见过温琼,听说前些日子两人一起去拍了迎宾照,这一路倒还算顺利。
“不知道。”温思南摊手,“我也好久没回家了。”
温思南手里把玩着游戏机,提起这事眼皮都没抬,那口气说是满不在乎也不为过,梁羡来看了他一会儿,心里冷哼着,真是多余问他。
“你还操心旁人,自己的事怎么说了?”韩筝逸递过来一杯红酒,靠着沙发问他。
“这么快就传到你这儿来了?”梁羡来皱眉。
“听了一耳朵。”韩筝逸笑笑,“也不能怪你妈,她中意沈家,你却不买她的账,偏对别人青眼有加,她哪能坐得住。”
梁羡来没吭声,长腿交叠着仰躺在沙发上,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韩筝逸拍了拍他肩膀,戏谑道,“放心,也就是把你架到火上烤一烤,你妈那么精明,总不至于真让你难收场。”
韩筝逸起身,扔下一句,“再说了,娶谁不是娶,沈知乔挺正的,你也不亏。”
“你当她真是操心我娶谁?”梁羡来冷笑,“她是唯恐别人脱离她的掌控,失了话语权。”
这些年,严问渝人不在京都,眼睛却长到了四处,梁家这些儿女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都知情,利弊得失,她都了然于胸,梁羡来深知,她并非纸老虎,骨子里自负又强势。
他被谁抚养成人,读哪所院校,学什么专业,如何在梁家拿到实权,只要是于她有利的,都要在她的控制之中。
那他算什么呢?一个她用来操控梁家的工具吗?他过去常纠结母亲因何不爱他,她是否有难言之隐,他被管控压制的十数年与内心强烈的自我反叛意识对抗,牵扯着。
后来,他与林致相识,他站在墙外窥探她的家庭,靠近,徘徊,探究,渐渐的,他明白了,一个人不爱你不需要理由,即便是父母至亲。
梁羡来半晌不作声,拇指反复摩挲着手中酒杯,眸色渐暗,“她非要把手伸这么长,那就只能我先当坏人了。”
韩筝逸看他一眼,“别搞得太僵,有你后悔的。”
梁羡来起身,笑得肆意,“她能奈我何?”
话罢,抬手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酒杯往桌上一墩,不轻不重的一下,“走了,你婚礼见。”
梁羡来进门的时候听到屋内有声响,林致已经洗好了澡正靠在摇椅上刷新闻,她今天插的花是芍药,那品种叫天使脸颊,梁羡来认得,心里想,这倒是恰如其分。
见他回来,林致侧身,把一旁的吹风机递给他,俏皮的冲着他笑,“梁羡来,帮我吹头发~”
她故意把音调拉的很长,慢悠悠的跟他撒娇。
她头发还湿着,搭在肩膀上,濡湿了胸前衣物,隐隐可见胸口一片瓷白,梁羡来拿她没办法,只得坐下来,一只手轻轻拨弄她湿漉漉的头发。
温热的风吹过头皮,林致躺在他膝上,闭着眼享受着,睫毛一颤一颤的。
她呼吸匀称清浅,伴着身上淡淡的香味,梁羡来觉得心头舒坦许多。才一年多,他的小姑娘似乎长大了不少,不光是外表,气质上也从容许多。
“周末还空着?”梁羡来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林致本来已经昏昏欲睡了,听见他说话迷糊着睁开眼看他,梁羡来手上的动作没停,继续说道,“韩家的请柬送来了,温琼点名了,要你去。”
他提起温琼,林致一下清醒了,她有日子没见过梁羡来那圈人,再见便是人生新的阶段了,“怎么这么快呀?”
“不快了。”梁羡来失笑,“他们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还需要培养感情不成?”
也是,早晚的事,也不会有什么变数了。
林致觉得唏嘘,却也觉得邱岑那话说得在理,人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是要自己争取的,如今好与坏都是自己的选择。
见她突然不说话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梁羡来以为她有别的想法,关掉吹风机,问道,“想不想去?”
“方便吗?”她看着梁羡来,反问了一句。
屋子里没开灯,唯有眼前一盏落地台灯,昏黄摇曳灯光下,小姑娘的脸颊格外柔和,她瞳仁很大,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望着他,那眼神赤裸裸的、平静如水一样,叫人一眼就望到底,或者说她从未想在他面前掩饰过什么。
这场婚礼,梁家的人必然也会出席,她想表达什么,梁羡来心里门儿清,他其实从不曾掩饰她的存在,可这阵子风言风语,她虽不问,也是听进心里去了。
梁羡来沉默了半晌,忽而笑了,抬手掐了掐她的脸颊,“你怕什么?”
林致眨了眨眼,垂眸,“我不是怕,我是担心。”
“天还能塌了不成?”他使劲往后一仰,双手枕在颈后,悠哉悠哉的笑,她的心也跟着那摇椅晃。
半晌,他伸手放在她心口处,在跳动那一处轻拍了拍,“塌了也没事,有我。”
这是梁羡来的态度,于她,于梁家。
林致坐直身子去看他,梁羡来面色如常,不喜不怒,她感受着他宽大手掌贴在她肌肤上的踏实触感,笑了笑,自己有什么不心安的呢,兵来将挡,即便有什么,跟他一起面对就是了。
她偏头,嘴巴撅着,作思考状,问他无关痛痒的问题,“你说,我穿什么衣服合适呢?”
“白色吧。”梁羡来看着她起身去翻找衣柜,一件件拿出来给他看,“我们昭昭穿白色最好看。”
她依言换上那裙子,对着镜子转了个圈儿,冲着他笑,“好不好看?梁羡来。”
梁羡来故意玩笑着哄她,“天使一样,跟你这花儿似的。”
他一旁茶几上的芍药开得正艳。
林致凑近,蹲下身坐在地毯上,两只手肘拄在梁羡来的膝上,看着他。
“只要你在,我便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