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说什么?"肩上似乎压了块巨石，压得陈乾直不起身。
曾经的赤子之心也好，扶弱抑强也罢，在这一刻，突然都变得毫无意义。
看着眼前疯癫神叨的男生，素亦倾暗中盘算。
显而易见，这种植物散发出的异香放大了这群学生死里逃生时的恐惧。
人在极度恐慌的情况下，会不自主地产生“恐惧型依恋”。
此时，如果出现了一个“可靠”的角色，那这个角色很有可能被当成精神寄托，那么“被精神寄托者”盘问出来的话，大部分都是真的。
毕竟，他们都还是学生，心理防线不会那么强。
这应该还算不上趁人之危。
素亦倾走到了一个还算得上正常的女生面前，他微微俯身，笑得温柔。
可他的气场却没有那么和善。
飘摇的火光勾勒出他清冷疏离的眉眼，一股威压之感油然而生。
女生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她抬头仰望着那素亦倾，现在她眼中，那仿若若高高在上的神明。
素亦倾眸光莹莹，似有水波婉转流动。
温润柔和的话语，一下子拉近了疏远的距离：“你认识周赋祁吗？”
女生瞪大眼睛，口齿不清:"什么……我不认识！我不认识！！！”
“我只是躲在辅教室里!仅此而已，仅此而已……"她一边说，一边虔诚地抓住素亦倾的衣袖。
她的额前渗出细密的冷汗。
“是么？”看似漫不经心反问让女生毛骨悚然。
素亦倾笑得危险，他抬手死死握住女生的手腕：“我讨厌有人骗我。”
“我也不会因为你是女孩子就手下留情。”
女生吃痛，想要挣扎却无济于事。
在她眼中，那位被圣光笼罩，看不清脸的神明突然震怒，手腕上的痛感让她畏惧。
"我说，我说！我见过赋祁……别杀我！别杀我！"
女生惊慌地挤出了泪。
“我……我本来在食堂吃饭，吃到一半突然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怪物在杀人，我很害怕，就顺着人潮向外跑……”
“当时有个胖胖的老师在我身边，他在人群中指挥，让我们不要惊慌，小心踩踏……他疏散了一堆乱窜的学生后，让我们中一些人跟着他走。”
“我们原本是跟着学生跑，想到从大门出去，可是老远就听到尖叫声，那个老师就带着我们折返，往初中部跑。”
“然后，然后我们就近躲在辅教室里面，我们刚进去不久，就听到外面有人尖叫，有些人还在拍门想进来……”
“那个老师把一些学生放进来后，跟我们说，不要随便开门，不要害怕……”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老师听外面没有了声音，他就要出去，徐正宇觉得他要丢下我们去找出口，死活不肯开门。”
“可是那个老师态度很坚决，于是，他和徐正宇发生了一些冲突……”
“最后他还是走了，他出去之后我们就锁了门。”
“那个老师刚出去没多久，突然就有人拍门，很大很大的声音，而且好像一直在求救……”
“我和李窈想开门看看，但是徐正宇说外面有怪物，不能把怪物放进来，我们就抵着门没开，后来门外就没了声音……”
“之后我们出来找路就……就遇见了一群比我们稍微大一点的学生……”
“事情就是这样……”女生的眼睛湿漉漉的，有些讨好地看着素亦倾。
素亦倾皮笑肉不笑，阴森森地盯着女生。
按她所说，周赋祁是自己出的门，而且他们全程都在自我防卫，根本不存在加害关系。
可是情绪不会撒谎。
素亦倾眼眸暗了暗，他有些烦躁。
虽然有酒精与棉布的隔离，但是“曼陀罗”的气息或多或少还是影响到了素亦倾。
心跳速度越来越快，他清晰地感受到心中暗暗涌动的异样情绪，他紧紧握起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骨节用力到发白。
他真的不想对女生动手。
可是在意识如此模糊的情况下，她仍然选择对着“神”说谎。
先前，这个女生一定千遍万遍地说服自己，这就是事实，以至于这种说辞已经成为一种惯性思维。
当被有关的问题时，她能够应激式地回答出来使大家信服，同时又能再一次麻痹自己，让自己信服。
她知道谁是周赋祁，知道真相。
既然她一口咬定自己是无辜的，那在场的其他人应当也是如此。
她的“意志”确实惊人，但也只基于生命没有受威胁的情况下。
突然，素亦倾伸手死死抓住女生的脖颈，将火把怼到她面前，灼热的火焰炙烤在脸上，发出耀眼的光。
刹那间，女生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她紧紧闭着双眼，奋力向后躲去。
素亦倾再度开口：“我说过，我讨厌有人骗我。”
“呜呜呜呜呜呜呜！我没有撒谎……”
“我本来不想和女孩子动粗的。”
素亦倾嘴角抽了抽，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阴鸷，笑容越发乖戾。
这次，他掐住女生的下颌，作势将她的脸往火中摁，妖娆的火焰在脸侧跳跃，再逼近一丝一毫，就会灼烧到皮肤。
女生真的害怕了，她口齿不清地求饶，哭喊声一声比一声嘹亮：“我说实话！我说实话啊啊啊！！！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
素亦倾松了手。
女生这次真的老实了，她抽噎着，一五一十地交代。
“我们躲在辅教室后，大家都不敢行动，过了不知道多久，徐正宇找到我，说……说想个办法让那个老师出去探路，不然我们都会死在里面。”
“之前，我看到了那个老师的工牌，上面……上面写的名字是周赋祁，我……我就突然想到，我之前认识一个初三的学妹，叫周培景，她好像和我说过，她爸叫周赋祁。”
“徐正宇一直在旁边威胁我！他一直强调，只有周赋祁去找出路，我们才能活，如果我不去劝，我们就要饿死在这里……”
“我当时非常害怕，徐正宇让我忽悠周赋祁出去，我就去了……”
“我问他，他女儿是不是叫周培景，然后他就点头，我……我为了让他出去探路，我就说我在中学楼楼下好像看到周培景了……”
“然后……然后他就要出去找周培景，说等找到了出口再来接我们。”
“就，没过多久，我们就听到有人拍门，那个人还在喊救命，我们几个一听，听出来是周赋祁，我们……我们猜是有怪物追他。”
“我们害怕把门打开，怪物也跟着进来，到时候我们全都会死……”
“徐正宇说，他一条老命换我们几个活着没什么可惜的，我们就把门堵严了……”
“过了一会后周赋祁就没有声音了……呜呜呜呜，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太害怕了，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死掉……呜呜呜呜……”
素亦倾无言，他默不作声退后几步，与女生拉开了距离。
“你放屁！我威胁你？死猪！我威胁你？！！”徐正宇听到女生的话后，将手中鼻青脸肿的男生重重砸在地上，一个箭步，恶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要不是因为你们一个个不肯出去，我才会打那个死老头的主意！”
“死婊子，你他妈的不要给我装无辜！！！明明是你把他骗出去的，该死的是你！！！”
女生被掐得作呕，带着白沫的唾液从嘴角流下，她白眼直翻，喘不过气，但还是拼命从牙关中挤出声音：“不……是……我……”
“欺人太甚！！！”脸上挂彩的男生跌跌撞撞地朝徐正宇扑过去，他暴怒地撕扯徐正宇，指甲深深扎进他的肉里。
“分明是你！你威胁我们你怂恿我们！你还让那么多同学当替死鬼！最该死的是你！是你！！！”
“呜呜……我……没……有……”
“去死！都去死！！！”
“是你害了周赋祁！是你害了所有人！”
“胡说八道！！！”
“……”
场面一度混乱。
素亦倾抿了抿唇。
或许对正打得难舍难分的几个人来说，周赋祁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物理老师。
只是一个身材矮矮胖胖，一年四季都剃着如绒毛般短的寸头，喜欢穿西装裤的，每天都笑嘻嘻的逗逼老师。
可对他素亦倾而言，周赋祁不仅是一个老师。
他更像一个家长，在过去的高中生活中，这个像猕猴桃一样的胖老师，用自己的一举一动，用爱，填补了素亦倾的孤苦伶仃。
给予满分，当之无愧。
这个无私的老师，自己尚且在危险中挣扎，还满脑子想着救人。
可是，他救下来的，是一群自私自利的伥鬼。
伥鬼们利用着他作为父亲的责任感，把他拒之门外，让他死无全尸。
素亦倾瞥见了一旁的陈乾。
陈乾麻木地看着眼前混乱的一片，眼神黯淡，她用双臂死死环住自己，脊背被负罪感压弯，苦涩又无力。
她察觉到了素亦倾的目光，眉梢微蹙，戚戚哀哀地扬了扬嘴角，狼狈不堪。
一个救了害死自己的凶手，一个救了害死恩师的凶手。
纯粹的善意在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恰似一场无意义的独角戏，无力又可悲。
笑靥强欢颜自苦，眉梢愁聚意难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