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蔓顺着肢体蔓延发芽,素亦倾满含笑意地看着“尸体”口中含苞待放的花苞,像是在看胜利的纪念品。
那“尸体”也开始发出微弱的鸣啼。
素亦倾饶有兴趣地观察了一下,这声音居然是从它的胸腔中发出来的,是蔓枝的根在振动吗?
跟着柳泱的指示,素亦倾用血将"尸体"引到了一座矮小的房子前。
这房子脏的很,院子中杂草丛生,招租广告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没有人居住的痕迹。
素亦倾从口微呈掏出打火机,按动声格外清脆,在素亦倾第六次按响打火机时,微弱的火苗终于姗姗来迟。
"好了,放手吧。"素亦倾松下一口气,他退至房子前,只与墙壁有一拳之隔。
“嗯,你小心些。”
柳涣松手的一刹那,"尸体"如一头红眼公牛,使着蛮劲朝他冲了过来。
素亦倾闪身地躲过它的冲撞,横插一脚,"尸体"被绊倒,一头砸在墙上,撞下一大片墙灰。
素亦倾眯了眯眼,随手将打火机一扔,火花接触到"尸体"一刹那,爆发出刺眼的白光。
"尸体"被裹在巨大的火球中,“它”痛苦地嘶鸣,扭曲。
素亦倾抬脚一踢,那火球滚到了楼脚边,火花飞溅,瞬间,烈火袭卷了整幢房子,"尸体"抱头蜷缩,刺耳的尖叫声与蔓枝被炙烤的扭曲声完美融合。
素亦倾随意拿出美工刀在校服上擦了擦,火红的光芒照暖了他没什么情绪的脸庞。
他静静地观摩着冲天的火光,像是审视着一场未完的演出。
滔天的火焰恰似怒放的石榴花,微风一吹,尽是纷纷落下,燃起一簇芳华。
柳泱平静地看着素亦倾的眼睛,描摹着眼里肃杀的神韵,这几年过得太平静,以至他都快忘却了,素亦倾本身就是个表里不一,极度冷静的疯子。
那燃烧的根本不是房子,是他疯魔无度、豁出性命的假设。
是的,在决定去往塘南村前,素亦倾的脑海中已经孕育出计划的雏形。
据他的观察和理想推断,素亦倾大致将“怪物”分成了两个阶段,二者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口中有无开出血色蔓花。
第一阶段的“怪物”的基本特征,大多是靠江谕转述推理和地上半死不活的“尸体”归总的。
在蔓枝开始寄生宿主时,需要以人的血液,精气为养分,被寄生者面上会浮现暗红色纹路,躯体保持人形,急剧干枯瘦弱,行动极其缓慢,畏惧强光,只会出现在阴处。
第二阶段的特征便是通过周赋祁和现在包围他们的“怪物”推理出来的。
素亦倾全程旁观过,周赋祁啃食心脏的样子,而在那时,周赋祁口中已经盛放出了花苞。
他推测,二阶段时人的血液已经不足以蔓花生长,它的下一养料是人类鲜活跳动的心脏。
此时,被寄生的人已经失去了人的特征,他们口中盛开着“曼陀罗”,拥有奇长且锋利的指甲,耳朵被蔓枝横穿,眼睛被蔓枝覆盖,在黑夜中移速加快。
显而易见,它们的听觉和畏光性要比第一阶段弱。
但是,结合他们从学校逃出来的现象来看,第二阶段的怪物已经具备了趋光性,且嗅觉极度灵敏,能准确地闻到活人的气味。
素亦倾便将计就计,利用怪物眼神不好的特质,躲在并不好走的南塘村中,让陈乾他们躲在厕所,以厕所的气味掩盖住活人气息,自己负责吸引怪物,尽力保证他们逃生的路上畅通无阻。
在前往公共厕所的插曲中,素亦倾看见那躺在地上的“人”身上布满暗红色的纹路。
他心下一计,安顿好陈乾等人后,便引血滋养“人”身上的蔓花,待到它处于一二阶段的交接处时,蔓枝缠绕遍身。
这个“尸体”,变成了最好的燃料。
早在先前,素亦倾便发现,这种蔓枝极易燃烧,火势甚旺,再加上塘南村的房子全都附满了枝丫,燃起一幢房子简直易如反掌。
如果成功燃烧起了房子,多数第二阶段怪物肯定会往火光这边聚拢,同一时间,陈乾他们有江谕的带领,应当能安全出去。
相比之下,第一阶段的怪物本体比较虚弱,就算是闻到了素亦倾手上的血腥味来追杀他,险象环生的概率也不是没有。
可说到底,这些都是素亦倾个人主观的推演。
而且,他并不能确定打火机会不会突然罢工,即便他顺路薅了两三块鹅卵石揣在身上,也不能保证要用火时,两块脏兮兮的石头能快速打出火花。
但凡以上某一点与实际出现差错,他都会丧命黄泉。
好在,他的思维没有问题,一切也如他所预料的那般顺利。
他的果断与笃定,或许都来源于那双无孔不入的眼睛。
只是……素亦倾抬眼看向了柳泱,如果没有他,自己可能还无法顺利搞定这玩意,可是之后呢?他该怎么办?
管不了这么多了,得赶紧撤。
柳泱的出现一定程度上干扰了素亦倾,使他无法干脆利落地将生死置之度外,这可不仅是他自己的命。
啊,好累,好困,好麻烦。
"走吧,"素亦倾朝愣在原地的柳泱勾了勾手,“等锦州安定之后我再去自首。”
柳泱沉默地跟了上去。
"怎么办啊,我这下真成纵火犯了……你说,卖一个肾交罚金够么?要不再卖血卖眼角膜……"素亦倾的语气玩味足,带着少见的轻松畅快。
"……为什么?"
柳泱的这一声,包涵的不只有对素亦倾行为目的的疑惑,更有对他只身入险的不解。
素亦倾听出了他的内涵,没听出他的担忧。
他选择糊弄过去,只简单笑笑:“为了活命。”
纤细的手指向某处:"你待会从那边出去,找陈乾他们汇合……"
"那你呢?"
"咳咳,"素亦倾懒懒抱起双臂,“我自有打算。”
素亦倾看他一直盯着自己受伤的手,丝毫没有要走的架势,补了一句:“我保证,我会没事的。”
柳泱认真凝视着他那双琢磨不透的眼睛,毫无征兆地,上前一步,将青亦倾的“面罩”又扯紧了几分:"注意安全。"
“柳公子,如果我没能活着,你能替我还债么?”素亦倾笑得温润。
“你说过你会没事的。”柳泱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我是说,如果呢?我想听听你的回答。”
“……我只帮活人还阳债。”
“啧啧啧,真没良心,快走吧。”素亦倾懒懒地挥手赶人。
柳泱将背影留给了他。
确认柳泱走远后,素亦倾疲惫地扭扭脖子,他拿着美工刀,锋利的刀尖在手上落下了第三条口子。
接连失了这么多血,再加上异香的迷染,素亦倾的脚步变得虚浮,他费了不少力气,抬起左手,用力将血抹在墙壁上。
步子一下比一下沉,有一条没一条的血痕犹如生命线一般沉沉浮浮。
这是他计划的第三环,是炫丽的演出的闭幕式。
因为柳泱与他共同纵火,在柳泱出去的必经之路上,肯定是"怪物"密布。为保他周全,素亦倾与他分开行动,用血在自己方向的路途上留下痕迹。
血腥味肯定要比人味儿更重,更明显。所以,大部分"怪物"会逐他而来,这样柳泱存活的几率就能大不少。
希望,不要出什么差池。
素亦倾的标记也是带有目的性,他画两次空一次,再画两次空一次……以此循环。
一是为了不让怪物跟丢,转而影响柳泱陈乾他们逃生;二是在给怪物们出选择题,每一次血迹消失时,都有两条岔开的小道儿。
如此往复,可以减少素亦倾在同一时间内面对怪物的数量。
可惜,南塘村小巧玲珑,这些自作聪明的小伎俩只能拖一拖时间,照自己现在的状况,能不能挺到最后都是问题。
素亦倾的左手已经嵌入了蔓枝,异香的熏陶下,他的痛感被放大了几十倍,他咬破了嘴唇,一声不发,那钻心的痛,似要直接废了他条胳膊。
素亦倾硬生生地将枝枒扯了出来,那东西连本带利地,扯掉了他手上一大块皮肉。血,成股成股地流下,素亦倾痛得脸色发白。
他无形中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重,举步越来越艰难……惊恫的叫声越来越近,素亦倾痛到扭曲的脸怪异地笑了起来。
乐在他的猜测准确,乐在他的计划可行,乐在他又赌赢了。
他的视线逐渐朦胧,听觉似乎也在变差。
红纹顺着他左手的指尖慢慢爬上了他的小臂,素亦倾感到天眩地转,他的重心不稳,一个颤巍扑在了地上,再没力气站起来了。
他半跪着,冷汗滴滴落下,他用指甲狠掐掌心,逼迫自己以一种极狠狈的姿势爬行。四面八方都是哀嚎,整个天地都在扭曲,在变暗。
这是,走到哪里了,出村了么,距离够么,能停下来了么……
就要死了么?
是啊,要死了,计划在脑海中形成的那一霎,素亦倾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值么?素亦倾。
他问自己。
他将美工刀在了脖子上,打算自我了结,结果手还没支棱起来,就坠了下去。他被自己使不上力的样子逗笑了,笑得发颤。
他太累了,现在只想躺在地上等死。
那当然是值的。
他,素亦倾,站在那儿,就是一个一眼能望到头的人。
可他们不一样,正值十六七岁的好年纪,浑身上下都是青春的活力。
至少,他们有的是对生的渴望。
而他没有,他只是一个懒得要死、千疮百孔,被时代裹挟向前的,有点小聪明的人。
他才不是善人,他只是在和死神做一个超级划算的买卖。
他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三个人生存的希望,换来了腥风血雨中燃烧殆尽的舞台。
血赚。
素亦倾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他换了个自认为舒服的姿势蜷缩着,像一只安静的,瘦骨凌晨的流浪猫,等待死亡的降临。
然后,他猛然想起了自己的银行卡,垂死病中惊坐起。
行吧,根本起不来。
"亏死了……钱还没挥霍干净……”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愤恨捶地。
他看见,自己的脚被蔓枝缠住,快速地往南塘村崩断的裂谷里面扯,巨大的失重感让素亦倾心跳加速,他被倒挂起来,底下全是垂涎欲滴的怪物……
绵长的叫声在脑海中跳舞,整个世界开始崩塌,人们被砸得头破血流,世间哀鸿遍野,生灵涂炭……
这是幻觉吧,好像有些分不清了……素亦倾有些困。
好痛,睡不着啊。
意识还未彻底消散前,素亦倾听见了刀刃划过空气的声音,他已经看不见了,可求生的本能让他朝那方向抬了抬手。
“嗒嗒嗒”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脖子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感。
“唔……”素亦倾全身一抖,彻底闭上了眼睛。
若为人度,舍我何辜?
今朝未了,他日仿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