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十四五岁的少女,面色泛着营养不良的苍白,两颊微微凹陷,但眉目间依稀可见几分清丽。
季林雨抬手触碰镜面,指尖与镜中人相触——这副身子骨瘦如柴,纤细的手腕仿佛一折就断,与她前世习武之人的健硕体魄天差地别。
“怕是连剑都提不动了......”她低声喃喃,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暮色正布菜,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今日京中的传闻:“小姐,现在满京城都在说您主动认错的事呢......”小丫鬟身形单薄,粗布衣裳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显然也跟着吃了不少苦头。
季林雨忽然轻笑出声,懒洋洋地托腮坐在桌前:“本小姐在盛京城竟这般有名?”
暮色闻言,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
“张扬跋扈?横行霸道?”
小丫鬟继续点头,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慌忙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季林雨眸色微深。
从暮色的反应就能看出,便知道季凌霜在这季府,哦不,是在这盛京城,是多么的不受待见。
不过若不是这般泼辣跋扈,估计在这季府很难活到至今。
窗外,暮雨初歇,檐角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季林雨望向渐暗的天色,眼底燃起一簇暗火——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她便要以季凌霜的身份,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次日清晨,初阳微露,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季凌霜的闺房。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向窗外——连日的阴雨终于放晴,碧空如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季凌霜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便下了床。
“吱呀”一声,暮色端着雕花漆木食案推门而入。
却见自家小姐已醒,杏眼里顿时盈满惊喜:“小姐今日竟比往日早醒了半个时辰呢!”她将白粥轻放桌上。
季凌霜掩唇打了个哈欠,晨光中仍可见她眼角泛着浅浅的倦意:“嗯。”
暮色:“小姐,奴婢伺候您洗漱。”
暮色边为季凌霜梳妆更衣,边说道:“小姐吃完早膳后,便是要和大小姐、三小姐同去学堂。”
听到学堂两个字时,季凌霜微微一怔,没想到季家还让季凌霜去上学,不过世家一向注意面子,让季凌霜去上学,大抵也是因此。
宁安伯府的小姐们每月的初三日、十一日和二十日便是会去学堂上课,今日便是四月十一。
“嗯,知道了。”季凌霜托着腮歪着头任由暮色在她头上弄着,敷衍地应着。
季凌霜来到门外时,看到外面备了三辆马车。
季凌霜正在疑惑时,便有季府的嬷嬷走上前来,“今日,四小姐来的这样早?!”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惊讶。
季凌霜也不在意,微微福身:“看来凌霜之前让嬷嬷多多费心了。”
嬷嬷连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四小姐有进步,老奴便很欣慰了。”
季凌霜微微一笑:“不知我是上哪辆马车?”她指向府外停放的马车。
“四小姐,您的马车是那最后一辆。”
“那我可以先上去吗?”季凌霜刚要迈步,又谨慎地收了回来。
“自然是可以。”
“多谢。”季凌霜转身看向暮色,示意其跟上。
季凌霜刚上马车时,季清瑶和季家三小姐季心雪刚刚跨过府门门槛。
季心雪看向四周,不满的说道:“嬷嬷,季凌霜是不是今日又要迟到了!这次我和大姐姐可不要再等她了!”
“心雪!”季清瑶假装轻斥,“嬷嬷,心雪就是心直口快了些,并无恶意。若是四妹还未——”
“两位小姐多虑了,”嬷嬷笑着打断,“四小姐早已上了马车,两位小姐快上车吧!”
季清瑶和季心雪顿时怔在了原地,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
嬷嬷见状便催促道:“大小姐,三小姐,该上车了!”
季清瑶和季心雪这才匆匆登上了马车。马车载着晨光,朝着学堂的方向驶去。
“三位小姐,到了!”随着嬷嬷的喊声,马车稳稳停下。
季凌霜掀开车,映入眼帘的便是门檐上牌匾上的四个大字——“青云学堂”。
青云学堂?名字虽好,但能真正平步青云的又有几个?
未曾想季凌霜刚下车来,便有人找了上来。
“哟,这不是季家四小姐么?”一位身着华服、趾高气扬的女子,“听闻昨日还推了季大小姐落水?!难为季四小姐为了黎王殿下做到此等地步!”
很快人便众人围观了起来,都想看看这季四小姐的好戏。
季凌霜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眼中带着真实的困惑。
“本小姐和你说话呢!”那女子见季凌霜没有说话,声音陡然提高。
“你是谁?”季凌霜这句话让那女子瞬间涨红了脸。
季凌霜是真的不知道她是谁,竟忘了问暮色这茬...
“你...你...”面前的女子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暮色,我们进去。”季凌霜淡淡的声音更是让面前的女子怒意上升。
课堂之上。
“今日季四小姐倒是没迟到。”太傅望着季林雨的方向突然出言,全堂之人皆在偷笑。
季凌霜神色不变:“凌霜多谢太傅挂念!”
太傅也不惊讶,他自是听说了昨日之事,季家四小姐昨日性情大变,竟主动认错。
那太傅环视一周,突然注意到后排:“没想到今日沈小侯爷也来上课了!”
沈惊澜轻摇折扇,目光却落在季凌霜身上:“本侯听闻季家四小姐突然变了性子,心生好奇,故来瞧瞧。”
太傅清了清嗓子,开始授课。
“国煜之道,当以何为本?”太傅忽而停驻,“黎王!”
季凌霜顺着声音看过去,未曾想黎王也在,只是看到他的那张脸时,心中无尽的恨意便袭卷了自己。她收回了视线,平复了自己的呼吸。
黎王起身答道:“以武镇边,以礼安内,方成盛世。”
太傅点头。
又点了崔裳,少女嗓音清越:“民为邦本,轻徭薄赋,方能久安。”堂内众人纷纷点头,太傅亦露赞许之色。
“季四小姐。”太傅骤然点名,满堂一静,沈惊澜饶有兴趣地抬了抬眸。
季凌霜不慌不忙起身:“学生不知。”
堂内响起低笑。
“季四小姐来这学堂也有些时日了,”太傅却不依不饶,“想必也有些自己的看法。”
季凌霜无奈,只得出言:“国煜之根,在于‘法’。”屏风内外隐隐传来吸气声,太傅眉梢几不可察地一动。
“法立则权明,权明则民知进退。譬如治水,疏浚为下,筑堤为中,导其性而为上。”她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太傅静默片刻,忽而冷声斥道:“狂妄!坐下。”
季凌霜反而站得更直:“请太傅明示,学生所言何处狂妄?”
太傅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冷声道:“女子妄议国法,本就僭越。”
季凌霜眸光清冷,声音不卑不亢:“太傅此言何意?女子又当如何?女子不能为国效力?女子不能出言直谏?女子就该束于闺阁?”
季凌霜目光扫过堂内众人,“何况今日堂内女子和男子同席受教,敢问太傅,这青云学堂于女子而言,究竟是何用处?若女子所学所思皆不得言,若女子见解永远只能烂在腹中,那这学堂与囚笼何异?太傅今日以“国煜之本”问于凌霜,却又堵女子之口,岂非自相矛盾?”
最后一字落下,满堂寂静。屏风后传来折扇开合的声响,似在应和这番质问。
堂内气氛凝滞之际,季凌霜旁侧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太傅何必动怒?季四小姐不过直言己见,倒比人云亦云的强上许多。”他眼尾微挑。
“谢小公爷今日倒是勤勉。”太傅轻咳一声,“既然谢小公爷出言,此事便罢了。”
季凌霜见状,眸色依旧清冷,坐了下来。
“今日的课便到此为止。”太傅合上手中书册,目光扫过堂下众学子,“诸位回去后,需将今日所讲细细温习。”
季凌霜舒展着有些僵硬的肩膀,步履轻快地走出学堂。暮色早已在门外翘首以盼,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前:“小姐可算出来了!今日课上可还顺利?“
“无甚大事。”季凌霜淡淡说道,正要举步离去,忽闻身后传来清朗的嗓音:“季四小姐且留步。”
她转身望去,是解围的那人。
他含笑说道:“今日季四小姐一言,当真令人耳目一新。“
季凌霜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暮色见状,立即附耳低语:“小姐,这位是承国公府的谢小公爷。”
原来是他,季凌霜微微福身行礼,“今日堂上多谢谢小公爷解围。”
“举手之劳,季四小姐不必挂怀。”谢昭眼底含笑。
“若是小公爷无其他事,凌霜先行告辞。”说罢,便转身离去。
沈惊澜手持折扇从廊柱后出现在谢昭旁边,唇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本侯倒是好奇,谢小公爷何时与季四小姐这般相熟了”
谢昭侧身回望,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沈小侯爷今日专程来此,不正是为了看这场热闹?”话音未落,他已拂袖而去,锦袍在风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季凌霜刚下马车,便就被季煜请去了书房。
“小姐...”季凌霜轻轻拍了拍暮色,示意其不用担心。
季凌霜便往书房方向走去。
栖梧殿内,鎏金兽炉吐着袅袅青烟。盛昭华执卷的手微微一顿,指尖在书页上摩挲出细微的声响:“她当真是这样说的?”
“是,公主。”侍女躬身近前,给茶盏里添了添热水,“今日季家四小姐一言又传遍了盛京城呢!”
盛昭华抿了口刚刚倒好的热茶,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倒是个...有趣的人。”
宁安伯府——书房。
季煜背着季凌霜负手而立,“今日你可知错?”冰冷的话语犹如掉入了冰窖之中。
“女儿不知何错之有?”季凌霜淡定从容。
“啪!”季煜猛然拍案转身,犀利的目光直击季凌霜,“妄议国政,若招致陛下降罪又该如何?”
季凌霜忽地笑了,“父亲何必如此动怒?今日女儿所言女儿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她顿了顿,“父亲是怕陛下降罪?还是怕女儿此举坏了大姐姐和黎王殿下的婚事?”
季煜身形一滞,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