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心在静止状态下,是有拉扯感的。
被细神经拉长悬空的心脏,凝滞在半空,像秋千那样荡来荡去。
然后随着背后那声嗤笑,重重地摔到地上。
“是吗?那你就留下来。”
贝琬没敢回头,聚精会神地听见他手上的活页纸沙沙作响。
——那曾是她日思夜想的时光,瞌睡虫醒时便能在视线间看见同桌的侧脸。她用手撑着脸,惬意地享受那个平常的下午,自以为是地以为最普通的瞬间。
风吹动书页,沙沙的响声让人忘掉时间。
一去不复返了。
声响可以类似、可以复刻。而时间不可以,人更是难回头。
在工作室门口,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可悲。
“怕我?”陈千库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徘徊。
贝琬咬着腮帮肉,忍着眼酸摇头。
又是一声冷笑,“那发抖做什么?”
他随意地张开双手,任由她拿着卷尺测量。
贝琬小步快走到他背后,才发现他真的很高。
以前都是他在迁就着低头,迁就着弯腰,于是总能看见他弯弯的眉眼。
如今他脊背挺拔,身量伟岸。
只能够得到他的手臂,再多垫脚起来,也只能独自望他居高临下的俯瞰而心碎。
她捻起卷尺,轻巧地绕过他的双臂,围在他的肩膀上,瞄准了刻度就立刻松开。
靠得近,也能闻见他身上若隐若现的雪松香味。
若有若无、淡淡的。彰显着典型名贵场上的游刃有余,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和年少有成的所有新闻人物如出一辙。
贝琬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男人,早就细胞换代改头换面。COOL不是身上带着皂香味的陈千库。
她也不再是四年前那个贝琬。
她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下。
他冷漠的眼神好像要结冰。
眼中的嘲讽快要溢出来,“学校里没教过你怎么给人量体裁衣吗?”
他猛地收紧了卷尺。
随后贝琬握着卷尺准备继续,用力去拉却发现挣脱不开。
气氛凝滞了几秒。
陈千库兀地松开了手。
“回去。到时候我会把准确的尺寸告诉设计师,不用你过来帮倒忙了。”
贝琬愣在原地。
几乎是同一时刻的,她维持不住脸上礼貌的微笑,拎起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而那捆卷尺,掉落在地板上,纷纷扬扬撒了一地。像是结婚的礼花。
-
贝琬沉默地回到工位上,避开李元元好奇又探究的目光。
手机屏却乍得亮起。
电话铃声不间断地播放,像是催命符咒。不过也正好打断她的思绪,于是她将听筒放在耳边。
“你好?”
“……”
贝琬也懒得管,索性挂了电话。
而后电话铃声又再次响起。
“贝老师?”
“…”
“贝琬?”
“……”
“贝设计师?”
“请问有什么事吗?”她的语气疏离。
“我是连晨,小姐姐你还记得我吗?”对面的声音带点俏皮。
贝琬脑子里现在一团乱,于是礼貌地切入主题,“请问有什么事吗?”
对面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话,气氛凝滞了一瞬。
她压着耐心等了片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别别别——”
“抱歉,现在我有点忙,有事的话就过几天再讲好吗?”说着征求意见的话,她的大拇指却精准地摁在了红色的挂断键上。
对面的声音瞬间被截断。
贝琬深吸了一口气,抓了抓头发。
旁边窗户透进来的阳光被遮盖了一大片,她眯着眼睛抬头,看见颜心笑意盈盈的眸子。
“怎么,吃闭门羹了?”她问。
像是带着答案问问题似的。
“没事。”贝琬摇头,扯开笑,“随后COOL的各项服装尺寸都会发过来,不会耽误我们工作的进度。”
颜心会心一笑,听着她一板一眼的汇报,故意说,“很正常,对艺人的滤镜破碎很正常。只要对待他们像对待工作一样就可以了,都是普通人,没必要神化什么。”
她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是我业余了。”她低头。
“没事,工作久了习惯就好。”颜心摸摸她的头,“别对他人寄托太多,女人要寄托也要寄托在自己身上。”
贝琬不知道这个向来知心的大前辈,从一开始就对她青睐有加的设计师为什么一眼看穿,又为什么突兀地说出这些话。她看着贝琬,好像看着过去的自己,脸上总有心疼。
“不过——”她突然话风一转,好像突然记起来什么,“千库是个好孩子,最近应该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才发了脾气。”
——很生硬的解释,连个弯都没转。
贝琬眨了眨眼睛,突然想起小时候的捉迷藏游戏。
“前辈,没事的。我知道,也能理解。艺人发点脾气也是很正常的,我会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她突然停顿了一下,“不会再对某些艺人有所偏爱。
毕竟,艺人就是艺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贝琬收拾好手里的所有稿子,“前辈,你之前提起的那个服装设计比赛,我想参加。”
“永嘉。”
“什么?”贝琬问。
“第十一届全国永嘉服装设计大赛。”颜心的目光里有欣赏,“好好参加点国内的比赛磨炼磨炼,大的小的比赛都对你有帮助。”
她点了点头,将脑海中杂乱的事物都抛到脑后,心里也更加坚定。
-
之后的日子,贝琬基本都待在工位上参与团队比赛前置的准备工作和材料搜集工作。
有几次的外包活动也都以有事为由被颜心姐推掉了。
“你要好好准备知道吗?一门心思就放在这个比赛上。虽然只是个小型比赛,但是算是你第一次参与这种形式的赛程,希望你可以为我们团队设计注入新鲜的血液。”
颜心郑重地说,末了加上俏皮的话,“不要让我失望哟,小贝琬。”
听到这个称呼,贝琬有点儿恍惚地愣了0.1秒。看着面前颜心那张虽然有了些皱纹,但仍然元气满满的脸。
她突然明白那个词“岁月不败美人”。——不一定是外貌美的人,而是爱自己的人。
往届赛事获奖作品,风格趋势,评委喜好,服装材质等都是赛前准备的重点。
服装设计的草图,细节草图,延展图,面料小样,主题元素还有色彩提取和灵感来源、契合主题说明。主体搭配配饰和款式选择,草稿配色过程,终极效果图等都涵盖在这一本方案册子里。
最后锁线胶装成册。
贝琬在这一系列的过程中忙得晕头转向。末了还是被胶装的“巨额费用”吓了一跳。
虽然不多,但是准备过程零零散散的费用加在一起变成了一座大山,压在她这个女大学生身上。
团队的另一张设计稿被拉去参加国际大型比赛了,几乎团队的所有人都在为那场比赛忙得焦头烂额,但是全国永嘉赛事也报了名,这次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由贝琬硬着头皮上。
或许是对这个初出象牙塔的设计师不抱希望,团队连加上署名的兴趣也没。所以全过程的费用自然也是不报销的。
颜心豪气一挥手,“我来付。”
不过贝琬还是婉拒了她的好意。——主要是她自己也对这张设计图没信心,总不能让一直对她帮助颇多的大前辈又费钱又失望。
她想着,看手机上一大笔支出的账单,还有仅剩不多的余额,捏紧了手中的册子。
实在不行,也只能把手上这只价值不菲的表给当掉——趁着陈千库的同款热度正盛,还能卖到一个不错的价格。
她刚回到工位上,就看李元元着急忙慌地从电梯跑下来。
李元元头上布满了细碎的汗珠,脸蛋也红扑扑的。
一回到座位上就开始翻找着什么,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推倒了,嘴里还念着“完蛋了完蛋了”之类的话。
“找什么?”
“要死了,今天跑外勤结果忘记自己来姨妈了。”她着急疯了,“偏偏工作证忘记带了,那边也没有可以换洗的衣服。”
贝琬从包里掏出姨妈巾,递过去,“给你。要不你还是回家换个裤子再过来?”
她犹豫了半晌,命苦地看了染红的裤子一眼,“哎,那我的活怎么办?他们现场就快开拍了。”
贝琬思索了片刻,“要不——我先替你顶上?”
“呜呜呜——谢谢你贝琬,也是我命苦,本来想抢先看新专的,结果还是没凑上。”李元元抹了抹脸上不存在的泪水,然后接过姨妈巾,飞速地窜到了公共厕所去。
没多久,贝琬的手机里就发来了位置信息和具体的任务。
——是一个拍摄本,任务无非是些助理干的杂物。
时间就在半个小时后。
她收拾收拾包,瞟了眼时间便即刻出发。
出租车七弯八绕,快把导航也绕晕的时候,笔直地停在了一个靠山脚的镇子口。
镇子看起来很老,几乎没什么路过的行人。路也都是老旧的石板路,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取景的地方。
贝琬将信将疑地下了车,独自在热风中张望。
直到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出来,认出了她脖子上挂的工牌,着急忙慌地拉着她就要往巷子里走。
“喂,怎么这么慢?李老师那边都在催,我打你的电话也不接。”
“快快快。”
完全不给她插嘴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