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他们又恢复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空气中涌动的暗流似乎归于寂静。
贝琬甚至有些恍惚地察觉,方才一瞬间的熟悉是否是幻觉在作祟。
“你家住在哪?”陈千库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微偏过下巴来看后视镜。
猝不及防的,她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抬眼望去,被镜子中那双日思夜想的眼睛锁住。
“把我放在前边的地铁站就好。”她坐在驾驶座斜对角的那个后排,真皮的座椅被重量压下,整个人包裹在冷冽的车载香水中。
心底莫名有种奇异的感受。
她现在坐在陈千库的私人轿车里,是完全属于他的私人空间。每一寸空气都带有他的味道,每一厘米都感觉有他侵略性的怀抱。
“现在这个点地铁还在运行?”他顿了一秒,淡淡开口。
贝琬点开手机屏幕,看着屏幕上显现的10:34,“嗯,还有最后一班。”
她之前坐过一次这趟地铁的末班车,是大二的时候为了赶乐子乐队的签售会。
那时候乐子乐队还不太出名,所以签售会的地方也很偏僻,活动九点半结束,她紧赶慢赶以为要错过这次地铁。
结果手机小程序显示已错过的那一秒,她站定在地铁站闸口,看着地铁才刚进站。
11:00,她不会记错这班地铁。
陈千库敛下神色,好多话突然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最后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句,“好。”
随着一阵推背感,他踩着油门,窗外的树木一闪而过。
车迅速驶上高架,“往中间这条走,对不对。”他问。
“啊,不用,不用上高架。”贝琬回答的时候,车子已经开过了路口,高架上只有零落几辆车。“就高架下把我放下就行。”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哦。”陈千库淡淡应了句,目不斜视地继续开车。
“你回家顺路吗?要是远的话,就下高架把我放下就行。”她斟酌了片刻说。
“你没告诉我过你家在哪。”他转向后视镜看她,语气里还有一丝荒谬。
“我、我现在还住在学校,过几天才搬。”她说得磕磕绊绊,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说完之后,她又后悔自己干嘛说这么多,他又根本不会在意。
可是她在意。在意他以为自己骗他,在意他能够了解自己的生活。
她索性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哪个?甬安艺术学院?”他紧接着问。
“嗯。”她应下。
陈千库的脸上自嘲一闪而过,眸子的颜色深了些,在她抬头的片刻却又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
“不顺路。”他没有表情地回答。
贝琬的脸上一下出现了窘迫,她有点手足无措地攥紧了衣角,“那就不麻烦了,找个能停车的路口,我自己走就行。”
他没回答,所以尴尬的气氛又开始蔓延开来。
贝琬看见那瞬间他抿住的唇瓣,心里突然间拔凉拔凉。手机短视频软件里翻过无数切片,也断断续续追了这么久,他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就意味着不情愿。
陈千库他不情愿。
她的心有点痛,不可抑制地记起第一次签售会当天。
正值夏日,天气闷热,她那时候是大二,因为过敏整张脸都发起疹子,所以签售的时候也是戴着口罩和墨镜帽子。
“cool,你可以跟我合照吗?”她紧张地开口,声音因为隔着口罩闷闷的。
没等到回答,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见cool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连手上签名的手也停下。
“不行的哦。”没等来他的回答,旁边的工作人员已经伸手收走了她的相机。
贝琬张了张嘴,看见cool皱眉,抿住唇瓣,顿了足足几秒才机械地端起手机,没等她微笑就咔嚓一下按下按钮。
当然了,带着口罩也看不清。
“我......”贝琬开口,陈千库已经把视线挪走。她愣愣地看着手里签名签了一半,只有“陈千”的专辑,苦涩地走回了座位。
那时候,她知道,这样做让他为难。
“就这儿吧,我下车。”贝琬盯着红绿灯跳红的那一刹那,眼疾手快地拉开车门。
“咔嚓。”车门被锁上。
她尝试着拉了几下,无果。
“我不回家,音乐节之后有聚餐。”陈千库的指关节有节奏地敲打着方向盘,“顺路。”
他又似善解人意般补充了两个字。
贝琬这才坐回座位,盯着车窗外遍地亮起的霓虹晃神。
其实那次签售会结束,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不过不出1个小时,在她赶地铁停下的那段间隙,收到了社交媒体上的那张合照。
陈千库在自己的账号上发了签售会的合照。
很多,感觉有几十张。
她找了一会儿,一张一张地翻过去,结果在最后一张照片找到了全副武装的自己。发丝浸透了汗液贴在帽檐上,好狼狈。
翻了翻评论,大家都炸锅了,恨自己没去这次签售会。
贝琬知道,陈千库一直都是这样一个面冷心热的人,值得所有人的喜欢。
她偷偷偏过头去瞧他,掰手指算了算,这也算是第二次他在聚餐的时间和她待在一起。
这样算起来,她总是在不讨巧的时间出现。
贝琬乖巧地没再开口,悄悄地用余光瞄着他的影子。
陈千库半张脸隐在车框投下的阴影里,另外半张脸被车窗外的路灯照得通亮。
她看不清他晦涩的眼神,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此刻微微张开的唇瓣上。等红灯的间隙,他习惯性地将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地摩挲着嘴角。
贝琬抿住了嘴,兀地想起路演那天后场有对小情侣亲得火热,她也看得入迷,正巧当时他就在跟前。
正巧,那时她想要踮起脚尖吻他。
“西门还是东侧门?”他伸出纤长的手指,滑动着手机屏幕,放大地图。
鬼使神差的,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说,“没,那是这几届新生住的宿舍区。我们大四都搬到罗山后的那个宿舍区了。”
他滑动屏幕的指尖停住,偏头过来看了她一眼。
“是吗?”他问。
“嗯,我大三的时候搬的。”她还添加了些如假包换的细节,说到这连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又缓缓启动。
“这儿?”陈千库开了大概十几分钟,到了一片黑不隆东的区,不过路旁的那块黄石头上“罗山校区”倒是如假包换。
他狐疑地打开车窗,看了半天都没见一个人影。
“啊,呃,不是,还要再开进去些。”贝琬扯谎,心里慌得一批。
天奶,天爷,鬼知道罗山校区在这个鬼地方。只听说过这一片是综合宿舍区,大学四年都没逛到过这儿来过。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步,开弓没有回头路。
陈千库侧过身去,单手靠在车窗上,单手抓着方向盘踩油门。
“这儿?”他又问,“还是那儿?”
语气之中满满都是嘲弄。
顺着他的视线,贝琬看见两扇紧紧关闭的铁大门。
“贝琬。”她听见他叫他的大名。
“在。”她下意识回。
“你的目的地到了,下车吧。”他淡淡地看过来,顺便敲了敲车门。
贝琬的笑脸僵硬了一秒,木头人一般转过头去,硬着头皮看向陈千库似笑非笑的危险目光。
她咽了一口口水,“或许,也许,大概,是我记错了。”
大四下实习都没回过寝室几次,鬼知道这宿舍区搬走了。早知道这谎言这么容易被戳穿,她才不会撒谎。
还不是为了能够多和他待几分钟,下次再见面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她低下了头。
陈千库的笑意淡了些,默不作声地踩了一脚油门,飞驰到原先停车的校门口。
贝琬只觉得脸烧得慌,抓包就要下车。
“就这么喜欢骗我?”陈千库冷冷地说。
她回头,车窗已不知何时关紧,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轿车发出机动车的轰鸣声,像是脑子宕机的声音。
下意识的,她如离弦的箭般冲上前,大步流星地挡在车前边。
“喂,陈千库,你到底在说什么。”贝琬大喊,吸引了不少周遭人的目光。
“她喊谁?陈千库,那个乐子乐队的当红吉他手?”
“不是吧,真的假的?怎么还有个女的,不会是女朋友吧......”
“我去,上次找代抢花了两三千大洋都没抢上票,我已经道心破碎。咱过去看看?”
“那女的谁啊,怎么挡车前边?”
贝琬看着轿车发动机轰鸣的声音消失,突然后悔自己这么做。
她缓慢地挪到车旁,不抱希望地瞟了眼车窗,颇有些心虚的意思。
哪知车窗下降,露出陈千库的全脸,甚至还没戴口罩和墨镜,就这么直晃晃地和她四目对上。
“有什么事?”他冷淡地开口。
她从包里拿出那张皱巴巴的应援幅,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签个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