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单织芙在街上游荡,祁温玉找到她的时候,她差一点被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撞上,幸亏祁温玉拉了她一把。
织芙脚下一崴,身体不受控制向前倾倒,紧接着,她就被一条钢硬如铁的手臂抱了个满怀,总算稳住了重心。
腰腹骤然收紧的肌肉,一起一伏的胸膛,无不表示祁温玉在生气。
靠的这么近,近到织芙能清晰地听见祁温玉比平时稍重的呼吸声,低头看时,似乎还能看见他因为气愤在微微发颤的膝盖。
怎么不该生气呢?为她做过的那些事,从当下的视角跳出来,仅仅作为一个旁观者去看,她原来做的那些事,也活该她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的。
甚至今天的事,在祁温玉看来,也是自己先去找梁迎芳的麻烦,咎由自取简直就是用来形容她的。
祁温玉向来不喜欢自己去找梁迎芳的,不希望自己与梁迎芳过多接触,后者恨她。
坏话说多了,就变成了现实,不知道梁迎芳听说了她多少坏话,又对她的成见有多深,宁愿粉身碎骨,也要将儿子与她分开。
在织芙的心里,梁迎芳除了祁温玉母亲的身份,与其它讨厌她的人也没什么两样,像学府高中那群带着有色眼镜的学生,厌恶她到极致的朱月琴,他们的想法与她无关,没人能打倒她,在他们面前,她就是要活得更加恣意洒脱。
可这些深植内心的信念,在看见梁迎芳与薛宁交谈时平和亲善的模样时被彻底推翻。
心像被人拿刀划开条血淋淋的口子,疼得她浑身无力呼吸疲竭。
她从未在薛宁脸上看见过如此柔和优雅的表情,对面的中年妇女也仰着笑脸,消瘦的脸庞也因为舒畅的心情而显得气色良好。
那是她的母亲与她心爱男人的母亲,按照寻常情侣间的发展,她们如果坐到了一起,一定是在商讨两人的婚事。
可是她们从不掩饰对自己的厌恶,在她们心里,甚至单织璃比她更合适与祁温玉在一起。
织芙想笑的,却只是苦涩的牵动了一下唇角,转瞬即逝,在祁温玉眼底,她因痛苦唇角短暂地抽动了一下。
“崴脚了?”
祁温玉说完,他松开她,半跪着去为她检查脚踝,右手顺着骨骼一寸一寸往上捏。祁温玉的睫毛半垂着,专业的指节在她伤痛的位置轻轻揉搓,以此来缓解她的疼痛。
“她们说的话,你不要在意。”他的声音也如此刻的动作具有强烈的安抚作用。
织芙想说话,却又在看见垂落地面的衣服时,愣在原地。
祁温玉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风衣,风衣的下摆随他此刻的动作散开,一半铺展在脚下,一半垂落于身侧。
布料与地面相触的瞬间,那些细微的、近乎透明的灰尘趁虚而入,随着祁温玉动作的变换,灰白的灰砾在衣服表面形成明显的皱褶,在光线下泛着粗糙的白。
织芙的信念在此刻彻底坍塌,望着他像沾上一层香灰的黑色风衣,织芙恍惚想到:祁温玉原本是有洁癖的,就是因为和她在一起,连内心最后一点纯净的白也丢弃了。
可是不该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原本是极其优秀的,踩着云层走的人,袖口都带着清冽的风,自己为什么要把他拉下泥潭。
心里头那道斥责的声音,像生锈的铁鞭越大沉重地敲打在骨头上。
最后,化为一个念头,钻开她的皮肉,发芽生根。
她配不上祁温玉的喜欢,她就像那些无孔不入的灰尘,荒唐地沾了他满身。
就到这里了,应该结束了,祁温玉应该找一个温柔善良,对他全心全意的女孩子,没有她的飞扬跋扈,也没有她的作威作福,最最重要的,她一定能记得他的生日。
祁温玉检查完单织芙的足踝,轻微扭伤,回去冷敷一下,最近多休息就没事了,祁温玉算了一下时间,截止今天,他的离职流程已经全部走完,后续好一段时间,他能好好陪陪单织芙。
他准备带她去H市,上次单织芙回来,明显对H市的海岛意犹未尽,他准备陪她再去一次。
算起来,他好像还没有和单织芙一起渡过假,乔望津的电话已经从日本打回来,他的任务完成,准备从日本回国,等乔望津一回来,他后续的工作估计有够忙的,他准备用这段时间好陪陪她。
但是被梁迎芳与薛宁一打扰,他不确定单织芙还有没有心情与他出游。
单织芙却比他先开口。
她先是盯着他看了许久,从他浓密的睫毛到那双深邃的眼神,再到挺直的鼻梁。祁温玉的下唇比上唇略厚一点,唇线分明像用墨笔勾勒过,再往下是线条清晰的下颌。
祁温玉生气时,下颌总爱绷着,他总是受不了自己亲他,无论多大的脾气,只要自己亲亲他,他就溃不成军。
她看了太久,久到自己的呼吸都跟着祁温玉的节奏一样轻了,她忽然说:“祁温玉,我们分手吧。”
没有理由,没有解释,就和今早商量的冬至吃什么一样简单。
“为什么?”祁温玉问。
织芙强迫自己去看祁温玉的眼睛,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没有为什么,实在要说一个原因的话,那就是看起来,你妈和我妈都不太祝福我的样子,我不想以后结婚,收不到父母的祝福就算了,还要被人在心里诅咒。”
“你知道的,讨厌我的人太多,一人咒我一句容易短……”
“住口!”
不知道哪个字触到了他的火药桶,引得祁温玉炸翻火药桶,打断织芙的话。
祁温玉的脸色难看到蒙了一层猩红的雾,极致的火,像岩浆在血管里奔涌,烧得他浑身发烫,连指尖都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竭力压下单织芙脱口而出的两字带来的狂躁,闭上眼睛,隔了许久才睁开,冷静道:“你骗人的时候喜欢眨眼睛。”
单织芙脸色苍白的笑容一窒。
“我当没听过刚才那句话,我包了饺子,你喜欢的蟹黄馅的,还请包叔熬了一锅羊肉汤,我当时逗你的。”
“有一年冬至,我自己在外面过,房东是南方人,羊肉的香味从早晨便穿过门缝在走廊里飘荡,我去交下一年的房租的时候,看见他们一家五口围坐在一起吃饭的画面,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热闹,我那时就想到了你……”
“当天晚上我就梦到你了,你从英国回来,还穿着从前漂亮的百褶短裙,你只不过冲我笑了笑,那些怨与恨就一笔勾销了,你回来了,家的模样也就清晰了……”
任祁温玉怎么说,织芙都无动于衷,掩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掐着指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用冷漠的状态回应祁温玉每一句话。
渐渐的,祁温玉也不说话了,嘴唇冷抿着,睫毛投下的阴影把眼底的情绪遮得个严严实实。
“先回家。”
他将家这个字咬的很重,就像是为了呼应他的上一句话,手强制性地握住单织芙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往他的反向扯。
织芙的手腕被捏成一圈红痕,骨头要碎了一样,剧烈的疼痛令她下意识挣扎起来。
祁温玉将她拖过来,用更大的力气桎梏住她,手臂像铁箍般勒住她的腰,力道带着不容挣脱的狠,指节几乎要嵌进她皮肉里。
“先回家,其它的我当作没听到过。”
“你何必这样自欺欺人!”
织芙也怒了,她努力平衡嗓音里的怒与哽咽:“你听不懂吗?我要分手,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我们之间,总有人适合更好的人。”
似乎为了呼应织芙的这句话,里·范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两人面前。
“织芙小姐,少爷还在等你。”
单织芙的脸色难看,她没有料到里·范还没走,而她也很快反应过来,里·范这是在帮她,现在她和祁温玉在路上拉扯,确实不太好看,幸好现在是中午,行人不多。
单织芙用了大力气,将手从祁温玉手掌里抽出来。本来以为里·范替她解围,假意说的简闻哲还没走,没想到身后果然传来一道优雅的嗓音,轻的无痕,却带着让人记挂的浅淡温柔:“我说怎么会这么久,原来是遇见了老同学。”
简闻哲的脸随着他走近的脚步逐渐清晰,肩线挺括如直尺,却不显得紧绷,像是被晨露熨过的绸缎,舒展中透着利落,在祁温玉冷沉的脸下,他的礼节也拿捏的恰到好处。
“祁温玉,好久不见。”简闻哲向他伸出手。
祁温玉盯着他的手,像是在看个荒诞的玩意,空气里像落了几粒冰碴,凉丝丝地往人骨头缝里钻。
被人忽略,简闻哲也没有生气,他转过头,望向织芙,在看见她手腕一圈红痕和稍有凌乱的衣服时,眉宇一拧。
织芙察觉到他的眼神,在他说完前开口:“遇见了几个混混。”
毕竟是那么多年的朋友,简闻哲了然,顺着她的话,重新转向祁温玉,笑道:“看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乐于助人,多谢你帮了我的……未婚妻。”
祁温玉的表情在这一刻才有变化,喉咙那点嘲讽的气涌上来,被他轻轻压成一声低嗤。
“未婚妻……”祁温玉唇角碾磨着这三个字,眼底翻涌着未散的波澜,“过去我没给过你半点可能,现在更不会让这种荒唐的可能有生根的机会。”
他将织芙的手宝贝似的握在掌中,便要拉着她走。
可是织芙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祁温玉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手下姿态里的抗拒太过明显,像竖起一道无形的墙,把从前所有的柔情拦截在外。
单织芙并不看他,她转过头,望向简闻哲。
说出自后者出现后的第一句话。
“来接我回去?”
“今天是珀霖的生日,大家都在等你了。”
“江珀霖请我,不怕我把他收藏的灯具给打烂?”
这番话让简闻哲想起从前的事,虽然织芙仍旧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他却很是高兴,湛蓝色眸子里漾动着光亮,皮肤白得透明,皮下淡青色的血管都比平时更加清晰。
他们兀自说话,将祁温玉晾在一旁,肉眼可见祁温玉的脸色越来越差。
一直到单织芙将手从他掌心抽出来,祁温玉觉得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心里被生剜去。
“你承认他的存在了是吗!”
他仍旧是不愿意将未婚夫三个字说出口,原本清冽漂亮的脸,因痛苦而扭曲。
这让单织芙想到从前那个雨夜,他也是无辜地被自己伤害。
但是以后不会了,以后不会了,就当她是个祸害,远离她吧!
“什么叫承认他的存在,他出现的从来比你早。”
“他离开了,单织璃又实在讨人厌,我无聊到找个人玩玩而已。”
织芙说:“包括重逢后,也是他答应把时雪意给我带回来,但没有做到,我为了气他而已。”
太阳又暗了几分,像被一层布裹住的铜镜,祁温玉的心慢悠悠地沉,像沙漏里的沙一点点往下落。
织芙云淡风轻地说:“之前我也确实动过和你在一起的念头,但是想了想,嫁给你,单勤扬的公司就会给单织璃,你知道我向来见不得单织璃好,所以分开吧,祁温玉你也不是痴缠的人。”
不是痴缠的人……不是痴缠的人!
祁温玉骤黑的瞳孔染上一层猩红,他想大笑的,胸口却像压着团湿冷的雾,太阳之下,入坠冰窖。
他仔细看着单织芙,要把她此刻的样子印在心里,原来觉得怎么也不会舍弃他的人舍弃了他两次,或许她说的对,没有她他也许会更好,也许会更好……
周遭的喧嚣突然远了,祁温玉从里到外都透露着平静,死寂的平静。
他在织芙开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转身,犹如少年时他背着书包,挺直脊梁一步步走远。
脚步声静的让人发慌,织芙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被冻得缩起来,那些当时没感觉,事后像麻药失效的痛楚慢慢袭来。
她脚步虚浮,眼眶酸涩地望着。
真好,真好,祁温玉从此解脱了。
而她的苦难,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