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聊到池早的身上,江柚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僵了一下。他赶紧阻止江老夫人,就怕祖母下一步就替自己去提亲,“哎呀祖母,我心里有数,您年纪大了,少操点心。”
“好啊你,嫌弃我老婆子年纪大,看来是我老婆子碍眼了,还不如现在就回了那山上去。”江老夫人佯装不高兴。
江柚连忙哄着,“是孙儿不对,是孙儿口不择言。”
江老夫人一副哄不好的模样,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突然道:“那你去把姩姩那丫头娶回家,老婆子我就不回山上咯。”
江柚叹了口气,微微点头,答应下来,“好,我答应您,您就安心待在府里吧。”
江老夫人年纪大了,江柚也舍不得他一来二去的奔波,架不住老夫人每年都会去凤凰山礼佛。
如今顺着她的话先稳住她,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打发走江柚后,江老夫人唤来自己的贴身嬷嬷吕嬷嬷,两人偷偷摸摸的商量着该如何助江柚一臂之力,尽快拿下她的孙媳妇。
江老夫人了解自家孙子,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混账玩意”、“不开窍的东西”,让这小子去追姑娘,恐追一辈子都追不着。
所以江老夫人决定亲自出马,给他们俩制造一些浪漫的机会。
此时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的池早,正在自家院子里松土、除草、浇花。池府最不缺的就是花,池早记得,她才丁点大的时候,爹爹就指着满园的花告诉她,这些都是娘亲亲手种下的。
池早没见过自己的娘亲,她只能将自己对娘亲的思念全部灌溉在满院子的花中。
一切都弄完后,她累的有些腰疼,扶着腰站了起来,靠在老槐树下看着这些五颜六色的花骨朵儿。
如今已经深秋,能开花的品种并不多,却是十有八九都在这院中了。
想来娘亲是十分喜爱花的,否则也不会花如此多的心思去寻这些珍贵的种子。
看着这些风中摇曳的繁花,池早忽然想到很久以前,也是在这片花丛中,曾有个孩子头朝地从院墙滚下来砸死了一大片的花。
那时的她,呆愣在原地,瞧着那片被压扁的花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再小,也知道娘亲的花儿,死了。
而那个罪魁祸首,正是八岁的江柚。
这院子的院墙,砌了就跟没砌似的,数不清江柚那小子从这里翻过来多少次了。也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些年,江柚还有没有偷偷翻过来摘槐花。
又吹了会儿风,池早才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离开了这满园颜色。只是她不知道,在她离开不久后,院子里又多了一个男人。他从院墙另一边翻越而来,从老槐树上跳下来,没有压到任何一株花。
其实从那次压死花后,看见哇哇大哭的女娃娃,江柚便再也没有直接从院墙跳下,每次来此都是先上树,再从树上轻轻跳下。
他瞧着被精心呵护过后的花苗,又瞧了瞧手中的花肥,无奈的笑了笑,“看来以后,你们都不再需要我了。”
池早不会知道,她走了几年,江柚就照顾了几年她园中的花。他知道她最宝贝这些花,所以他亲自去学了养花技巧,亲自照料这些花,甚至他比池府请来的花匠做的要更好。
*
冬至日,京城已经冷风凛冽,街道上也没了往日的热闹。按照大楚的习俗,这一日是需要祭祖的,祭祖回家吃一碗热腾腾的水饺,驱散整个冬天的寒气。
因为是个传统的日子,朝廷特许在今日撤除宵禁,允许百姓在河道边放花灯。
大理寺没有案子,放假一天。池早问了相好的几个同僚,都要归家祭祖,就连林鹤那不着调的也乖乖地回了家。
池家的根不在京城,也没有什么祖先埋在京城地界,池早不用祭祖。她闲来无事便买了许多面粉,打算回家自己包饺子。
从前在家里都是饭来张口,她并不会包饺子,如今也是图个一时兴起。
府内的厨子今日也放假,池早想她今日怕是要自食其力,若是饺子没包好,喝面疙瘩汤也是不错的。
偌大的池府除了池早便只剩下一个叫银朱的洒扫丫头,因为是孤儿,所以也留在了府里。池早叫来银朱,一同包饺子。
银朱干活麻利,三两下就将肉馅剁好。见池早还停留在和面的阶段,她笑弯了眼,“姑娘,和面是有技巧的,两勺面,一勺水,那就刚刚好了。”
池早站在一旁,看着银朱麻利的揉着面团,这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头发干枯发黄,整个人都瘦小的可怜,此时看着却令人可靠的很。
今晚的肚子,应该是能填饱了。
本来是打算自己动手的,但自己实在对厨艺一窍不通,站在这厨房似乎格格不入,连给银朱打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饺子出锅时,池早都忍不住夸赞:“银朱,做洒扫丫头真是委屈你了,你这手艺够掌勺了。”
银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脸腼腆:“姑娘别打趣奴婢,我这点手艺,哪能跟王师傅比。”
一碗热腾腾的饺子下肚,全身都暖和起来。池早伸了伸自己的手臂,觉得格外精神,她问银朱:“冬至日京中人都会去河道放花灯,你想去瞧瞧吗?”
银朱没见过这种热闹,连连点头,她想去。
华灯初上,街边小贩吆喝卖唱,人群络绎不绝。好不容易解了宵禁,憋了大半年的京城百姓有一大半都在街道上。皇城司为了维护治安,加强了今晚的巡逻。
江南之地与京城同样富庶,只是风土人情不一样,久不回京的池早如今看这满街繁华也觉得新鲜。
更觉新鲜的还是银朱,她是外县逃难来的孤儿,被心善的池早捡回家,给了个安生之所。京城中这些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她从未经历过的。
小丫头对什么都感兴趣,看她眼馋的模样,池早乐的从兜里掏出一袋银子递给她。
银朱虽知自家姑娘善良,但她也知道分寸,连忙摆手拒绝:“奴婢怎敢要?”
“今日过节,就当是赏银。”似乎是怕银朱又拒绝,池早又跟了句,“本姑娘赏出去的东西,可没有收回的道理。”
银朱颤抖着手接过了那袋银子,热泪盈眶,她只觉自己命好,遇到了如此好的姑娘。
池早放小丫头自己去玩,自己则是漫无目的的闲逛,路遇好看的花灯,她便也买了一盏。
尤记得小时候,她也曾在河边放灯,乞求自己能见到娘亲。
那时候太小,又怎会知道娘亲走了便是死了,死了便是永远都见不到。
时隔多年,在同样的地点,她放灯所愿,早已改变。
“愿我能亲手为绵绵翻案。”她低喃。
莲花花灯顺水而行,池早望着它缓缓远去,直到只剩下点点星光,她才垂下眼眸。
愿望会实现的吧。
她想。
扶着裙摆站起身来,池早转身,刚想离开的脚步顿住。
“江柚?”池早不知道江柚是否有听见什么,只能试探性问:“你何时来的?”
“刚来。”
刚来,那便是没有听到了。
池早松了口气,抬眸看他:“江少卿也来放灯?”
江柚扬了扬手中的花灯,眉头轻挑:“显而易见。”
池早忽然来了兴趣,她露出狡黠的笑容,提着裙摆小跑到江柚身边,目光落在那花灯之上,“江少卿所求为何?不会和小时候一样,求江叔叔少管你吧。”
听到池早的话,江柚的脸色瞬间阴沉,久久才道:“我爹他,在五年前已经去世。”
池早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规规矩矩的站直了身子,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啊江柚,我不知道......”
“无妨。”
江柚端着花灯,缓缓蹲在河边,他那修长的手指将花灯轻轻放入手中,骨节分明的食指粘上些许水渍,更添了几分诱人的美。
明明是一个大男人,背影却显得那般孤寂、惹人怜爱。池早忍不住迈步走了过去,蹲在他的身旁。
“江柚,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江柚没有抬头,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花灯,只听他淡淡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闷:“都过去了。”
池早知道了,江柚过的大概没有她想象中那般顺遂。
可这些,也不是她该问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和秘密,不宣之于口。江柚若是不主动说,她去问就不礼貌了。
陪着江柚放完花灯,池早又陪着他坐了一会儿。反正也无事,见江柚孤零零一人,就当陪陪他。
河中水在月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缓缓流过的花灯如星光点点,煞是好看。若不是今日实在寒冷,池早或许还能多坐一会儿。
她朝自己冻僵的爪子哈了哈气,想着应该先跟江柚道个别,侧眸的那一瞬间,江柚那张俊美的脸蛋直映她眼底。
原来他也在看她。
“你......我,我是想说,太晚了,该回家了。”被江柚美貌冲击,池早突然觉得舌头有些烫嘴,话都差点说不清。
清冷的月光洒在江柚的脸上,隐约可见他嘴角的一抹笑意,不清晰,仿若只是一瞬间的幻觉。
“走吧。”
见江柚终于站了起来,池早立马起身,或许是因为蹲太久,脑子有一阵眩晕,身子踉跄了一下。本以为要摔个狗吃屎,下一瞬就感觉到手臂被一双大掌稳稳扶住。
“谢谢啊江柚。”池早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谢。
不知道为何,多年未见,她觉得自己对江柚有些陌生,甚至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江柚不似从前那般纨绔恣意,如今的他是大理寺少卿,更是池早的顶头上司。
池早觉得,她跟江柚似乎已经不再是朋友,而是有距离感的同僚。
若只是同僚,确实要保持点距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