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红马踏着碎金般的夕晖,穿过神庙外围的残垣。绪和坐在左玦身后,手指死死攥着他绛红衣袍的一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风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她回头望去——焚道台的青烟仍未散尽,信徒的尸体横陈在石阶上,像被随手丢弃的祭品。
“那些刺客……”她嗓子哑得厉害,“是什么人?”
左玦头也不回,嗓音懒洋洋的:“红莲教呗。”
“红莲教?”
“游离于五国的组织,主要分布在参商国,号称‘匡扶正义,除恶济善’,极其痛恨其他宗教。”他嗤笑一声,血玉耳坠在风中轻晃,“碰到富户就杀人抢钱,美其名曰‘劫富济贫’。各国通缉多年,反倒越剿越多。”
绪和沉默。
红莲教……她在国子监的书库里似乎见过只言片语。传说教徒皆以红莲为记,行事极端,视权贵如仇雠。想必,是痛恨太阳圣女作为宗教显化人的身份。
“今日死伤如此惨重,”她低声问,“会影响三日后的祭祀大典吗?”
左玦忽然勒马。
枣红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绪和险些滑落,慌忙环住他的腰。左玦侧过头,夕阳将他半边脸镀成金色,另半边却沉在阴影里。
“圣女在想什么?”他轻笑: “这些尸体,入夜前就会清理干净。如果因为这些事情,就把拉娅的祭祀搁置了,那拉娅算什么?”
她默然。
圣女馆坐落在神庙西侧的绿洲深处,白墙金顶,纱翩跹。两人刚到门前,一位着雪白长袍的圣姑便匆匆迎出,见了绪和便眼流泪。
“圣女!!!这是……左公子!多谢左公子护送圣女归来!”圣姑深深行礼,抬头时眉头紧蹙,“方才听闻神庙遇袭,老身险些吓昏过去……”
左玦翻身下马,顺手将绪和抱下来。他掌心贴在她后腰:“圣女受了惊吓,需好生静养。”
圣姑连连称是,搀着绪和往馆内走。绪和迈过门槛时回头,正对上左玦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拇指抹过自己染血的唇角,冲她做了个“三日后见”的口型。
圣女寝殿比想象中奢华。
绡帐幔垂落,地面铺着绒毯,连梳妆台上的铜镜都嵌着孔雀石。圣姑命侍女备好香汤,又亲自捧来药膏:“请圣女更衣疗伤。”
绪和任由她们褪下血衣。热水漫过伤口时,她疼得咬住嘴唇——那些在生死关头毫无知觉的擦伤,此刻全都火辣辣地叫嚣起来。
“祭祀前这两日,圣女可自行安排。”圣姑为她绾发时轻声道,“只是出门需侍女陪同,这是历代规矩。”
绪和盯着镜中陌生的脸——贺见渊的易容术当真精妙。
“我要去太虚使馆,这次大难是太虚使者救下了我,此等恩情不得不去探望。”她说。
次日清晨,绪和戴着面纱踏出圣女馆,两名侍女紧随其后。
太虚使馆距此约莫十里,她穿着圣女常服,一身素麻,配以金饰,古典优雅。悠悠转转,到了门口。
“太阳圣女求见贺使者。”绪和抬高下巴,嗓音刻意空灵。
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快步进门。不多时,一位眉眼温婉的女使迎出:“使者重伤未愈,但既圣女亲至……”她恭敬邀请,请进几位。
绪和对身后侍女说:
“我已到了太虚使馆,你们不必跟我进使者寝殿,且在馆门口小憩片刻便是。”侍女互相看看,然后点点头,各自站好了。
她直接只身进入使者馆深处,女使低声说:
“圣女,昨日祭祀大人回来后……伤势很重,请医师看过敷药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今日,似是还没醒……我们刚打算进去询问,圣女就来了。”
绪和听闻,眉头微微蹙起,说道:
“谢谢,那我进去看看吧。”
走到寝殿门口,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
“我可以进使者的寝殿吗?这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女使低眉:
“无妨,使者说圣女在太虚使馆,当宾至如归。”
她心头微微一动,独自踏入室内。寝殿药香缭绕。只见不远处床榻前帘子放下来,里面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白色身影。
“大祭司?我可以过来吗?你醒了吗?”
然而并没有什么动静,于是她略略焦急上前,拨开帘子。却一瞬间,被抓住了指尖。她慌乱抬头去看,只见贺见渊浑身雪白的皮肤上透出不正常的红色,浑身隐隐有光晕浮动,冰璃色眼睛里微微失焦。他雪白的长发散开,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中衣松散地披着,右臂、小腿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但纱布下仍隐约透出一抹暗红。
绪和怔怔看着他,显然他现在不正常,难道是发烧了?她伸出另一只手触碰他的脸颊。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一怔--贺见渊的皮肤烫得惊人。
他忽然皱眉,喉结滚动间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绪和看到他脖颈处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纹路,看起来竟像他之前施展过的光术。
难道……这是光术的副作用?
光影术有副作用?
她回忆起来,自己使用影术次数并不多,似乎并没有这种情况。而贺见渊这种情况……难道是光术使用过度?
他最近……用了光移溯月、光易容,昨日还用光术化剑搏斗许久……
忽然一阵愧疚涌上心头,她轻轻摸了摸贺见渊的脸。
仿佛感受到她的抚摸,贺见渊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绪和猝不及防被他拽倒在榻上,鼻尖撞到他滚烫的胸膛。清冷的竹香混着血腥味钻入鼻腔。她慌乱地想要撑起身子,却发现他扣得极紧,她完全挣脱不开。贺见渊此时完全围住了她,在正上方怔怔看着她。
“大祭司……你放开我!你疯了吗?”
他失神般的看着绪和,然后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庞:“你……”
绪和睁大眼睛:“你清醒一点! ”
去掰他的手指,却被反手按住胳膊。贺见渊仿佛感到身体十分难受,呼吸越来越重,热气喷洒在她耳畔,激起一阵战栗。
然后……
他晕倒了,晕在了她身上。
他的重量压下来,是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绪和睁大眼睛,她自幼也学一些武,身体素质还是比较好的,但是当身体上真的被压住之后,她也感到了一丝诡异的安全感。
他白色卷发慵懒垂在她身上,他的手还保持着抓住她小臂的姿势,他却已经失去了意识,将头埋在了她的怀里。
她动了动没被抓住的那只手,然后鬼使神差般的摸到了他的后背,然后轻轻环住他。他背部的肌肉紧实而流畅,她指尖摸上去的时候,只觉得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贺见渊……应当是最近为了她,施展了大量的光术,他现在……当是反噬……?
明明根本不认识……他为什么老是再三来救自己?
思索间,只觉得被抓住的那只手,忽然有些发烫。她微微抬头,竟然发现自己手腕内部影术逐渐爬上了胳膊,而且竟然与贺见渊的手接触,然后仿佛很亲昵的样子!
这是……她瞪大了眼睛。
她忽然想起了母亲给她的那个册子里写着,光影相生,无光不成影,无影不成光……
难道,这需要她的力量去帮他化解?
她尝试凝神,然后将自己的影子挪到贺见渊手上,然后发现仿佛水流一般直接汇聚去了,没有任何阻力似的。
自己身上的贺见渊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力量,微微动了动,然后慢慢支起身来,睁开了那双懵懵懂懂的眼睛。
然后——
然后就看见绪和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正眨巴眨巴看着他。
???!!!
他仿佛忽然回了神一般,然后愣住了,接着仿佛惊弓之鸟般起了身 。
“绪……圣女?”
绪和也支起身,感觉面色烧得通红。她说:
“大祭司……”
贺见渊别过头去,脸色薄红飞满:
“圣女……我……对不起……我,自幼偶尔身体会不太好……刚才……”
绪和本来很尴尬的,但是看到他这幅样子,反而感觉没什么了。反而继续在床榻上爬近了几寸,然后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
“给我摸摸好点没。”
然后,在他的视线里,她身上的影子就直接和他指尖浮现的光点融合起来,他脸色更红了。
他仿佛完全接受不了发生了什么,然后手僵硬地任绪和抓住,然后说:
“圣女……我没事,你让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绪和皱皱眉:
“自己就好了?你这个是不是使用光术过度了?”
对面微微咬了咬下唇,然后垂眸,微微点点头,但是又解释道:
“我没事的,这个休息几日就好了,你放心,我没关系……”
“有关系。”,绪和眼神无比认真。
“祭司大人,你是因为我才这样,所以这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事。”
他身上的竹香与药香萦绕,香气如线,慢悠悠的绕,绕在她的头发上,绕在她的手臂上,绕在她的指尖,绕在她的……眼睛旁。
窗外阳光正好,绪和站起身:
“大祭司,我去取些早膳来。你且休息一下。”
然后她便出去了,日光轻舞,带动身后有微风拂过,也轻轻撩动了几根他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