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洲面色冷下来,走到最前面,看向那个闹事的人,“你说说,我们哪里贪钱了?”
“我们大伙儿可是听说,朝廷可是发了钱下来的,这钱怎么不见得分到我们手上?”男人推搡开挡在前面的人,大步流星地走到孟长洲面前,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朝廷的确拨了赈灾款下来,但是那笔钱是用来雇人修缮受灾后的房屋和被冲垮的地方粮仓、水利设施,并不是直接发到各位的手上。但朝廷准备了充足的粮食,关心着临州郡的百姓,还望大家谅解。”孟长洲态度并不强硬,而是非常耐心地同众人解释。
男人以为孟长洲会和以往的那些大官一样,谁敢冒出来就要被抓走,到那时候他就说朝廷是心虚,然后再煽动其他人的情绪发生暴乱就变得轻而易举。谁知这孟长洲根本不接招。
男人还在嘴硬,“那我们怎么知道赈灾款怎么用的?万一你们私自把钱弄走了,我们不还是不知道吗?”
这句话倒是得到了诸多人的认同,大家目光灼灼一齐看着孟长洲,等待着他的答复。
孟长洲朗声说道:“各位放心,从朝廷赈灾款一共拨了多少,到这些钱到底用在了哪些地方,怎么用的,会一笔一笔记录下来,每日都会将详细情况张贴在官府门口的告示处上,各位随时可以去查看。”
男人哑口无言,其余百姓却拍手叫好。男人脸涨得通红,夹着尾巴灰溜溜得从人群中离开,躲避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孟长洲轻轻拍了下竹影,“盯紧他,看他是谁派来的?”
这人的做法实在是无厘头。如果单纯对官府或者朝廷积怨已久,不可能孟长洲说两句就消停了。这种人更像是拿钱办事,专门煽动百姓。在灾荒时期发生暴乱,朝廷越是派兵镇压,越是会让民心失散。
粥食差不多发完了,徐清知那边又找了医馆的大夫过来免费替人诊治,孟长洲坐下来喝口水歇歇气。
“公子,给闹事之人送钱的,是上回送你下山的为首之人。”
“你是说……”
逐风?
眼见孟长洲的眉头紧缩在一起,竹影忍不住担忧,“公子,不如我去盯着他们。看样子他们来者不善。”
“好。有什么消息随时来找我。”
为什么总是会和那主仆两个撞上?真是阴魂不散!孟长洲越想越心烦,手上的摇着的扇子一刻也不停。
临州郡某一宅邸内。原主人欢天喜地将宅子租了出去,他真是没想到这时候居然有人愿意来临州住。当然,租这宅子的人也很高兴。双方都不吃亏。
逐风付了钱,送走原主人后,压低声音说:“公子,有人盯上我们了,是上次那位孟大人的随从。”
“随他。反正我们闹事不成,还有其他人来添柴加薪。我就在这儿住上一段日子,好好看戏就成。”
商玉和把逐风说的云里雾里,但逐风还是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公子高明。”
果然,不出商玉和所料,几日后庄子上就出事了。
官兵们大都轮班值守存放钱粮的几间屋子。
夜色浓郁,庄子上的狗吠声渐渐平息,只有天上依稀能看见的几个星子不眠不休。突然,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句“走水了”,使正沉睡着的孟长洲陡然惊醒。
孟长洲醒来的第一反应是有人去盗仓库,急忙穿戴好就出去找竹影,让他先去那边看看。官兵们都急着去救火,竹影刚到,就被几个黑衣人围攻。竹影一剑挑开,剑剑直击对方要害,丝毫不拖泥带水。
可孟长洲这边,恰好落单。
一只手从背后冒出,瞬间捂住她的嘴,把她拖进屋子里。孟长洲躲闪不开,那手像把铁钳似的将她死死禁锢住。匕首的寒光在那人腰间若隐若现,她死命地踩了下那人的脚,一阵痛呼声后,手松了。孟长洲顺势摘下发簪刺向那人脖颈,一击毙命。
血溅了她一脸,她惊魂未定,脱力地倒在地上。身上的药粉已经被用完了,她还没来得及配。火势渐渐小了,孟长洲挣扎着站起来,原本轻松能打开的门,她硬是拉了好一阵子。
庄子背后就有条小河,她想去洗把脸,清醒清醒。
她现在这个样子走在外面,估计会让小孩梦魇。血又腥又臭,混着一身冷汗,把孟长洲浸透了。她手中依旧攥着那支发簪,簪子上淌着血珠,染红了脚下走过的路。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太累了,快到河边时,孟长洲忽觉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公子,公子!你去哪?”
商玉和的宅邸就在庄子附近,今夜的这场热闹他也看了个七七八八。原本以为,这个毫无功夫傍身的孟大人会命丧于此,没想到居然靠自己搏出了一条生路。
有意思。
真是有意思。
商玉和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他忽然感慨还好自己先前手下留情,要不然今夜这出戏可就没人唱了。
虽然此人武功不及自己。但几次交锋下来,此人遇事处变不惊、杀伐果断,平日看着温润和善,还懂得拿捏人心。一个人身上竟能容下这两种极端的性子,饶是自己也难以兼具。
商玉和心底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他不能死。这个念头促使着担忧的形成,在见到孟长洲倒下的瞬间,商玉和彻底坐不住了。
确认他身上没有受伤之后,商玉和让逐风把他弄到旁边的大石头上,免得待会儿自己滚到河里去。盯着孟长洲看了半天,实在看不下去那满脸的血,让逐风将随身携带的帕子用水打湿后给他,半嫌弃、半将就地胡乱替孟长洲擦了脸。
商玉和手劲有点大,帕子几乎从孟长洲的唇上碾过。一掀开,唇上一片嫣红,两颊也染上了色彩。河边没有树木遮挡,月光落在孟长洲身上,原本有些暗淡的肤色被一层莹白的纱轻轻盖住,安静的像陈国的那条浮玉江,温和又澄澈。
一不小心碰到了孟长洲的脸,商玉和触电般地收回手指,面色慌乱。
“公子,你怎么啦?”逐风不明所以。
“咳……没什么。谢了,”商玉和将用完的帕子扔回给逐风。
等竹影他们顺着血迹找到河边时,脸、脖子上的血都已被清理干净。竹影小心翼翼地将孟长洲抱回屋里,请随行医师来把脉。
“大人劳累过度,又一时受惊,才引得气血上涌,发生晕厥。”
“这是药方,督促大人按时服用,这几日好好静养。三日便可痊愈。”
“多谢医师。”
竹影替孟长洲压好被角,只敢替她将最外层的衣衫换下。他守在床榻旁边,寸步不离。
刚才他应该更快处理完那边的刺客赶回来,也许公子就不会遭罪。他两次失职,导致公子身处险境。
愧疚和自责笼罩在竹影头上,久久不能入眠。
孟长洲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终于醒过来了,恍若隔世。一睁眼,就看见竹影坐在冰凉的地上,怀里还抱着剑。“竹影,”孟长洲轻唤,嗓子因为好久没进水,声音有点哑。
听到自己的名字,竹影从迷迷糊糊中惊醒,迅速起身,跪在孟长洲面前:“公子。属下知罪,属下……”
孟长洲摆摆手,打断竹影的话,“你何罪之有?是我让你去的。我没想到他们真的敢刺杀朝廷命官。”
“你不必自责,是我粗心大意了。快起来吧。”
竹影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公子宽容大量,属下必誓死追随。”
“唉。在你来时我就已经说过,我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你以后不许这样,清楚了吗?”
孟长洲一口气说了那么长一串话,忍不住咳嗽两声,竹影连忙去找水。
竹影总是死脑筋,动不动就跪下、认罪,孟长洲实在看不惯,只能以命令的方式让他不许这样。
竹影对他言听计从。这招倒是奏效。
听闻孟长洲受惊,徐清知专程从郡守府到庄子上探望他。一进屋,满脸的担忧溢于言表,“孟大人,你这是……哎,还好你没事,我在郡守府急得团团转。”
孟长洲问过竹影,竹影表示一点风声都没走漏,外头的人不知道他卧床养病的消息。徐清知却着急忙慌地亲自跑来,恐怕没等到刺客的消息,要亲自来看看人到底怎么样。
显然,这种情况要让郡丞大人失望了。
“徐大人,我只是受了风寒,没好意思去府里叨扰您,怎么您还亲自来了?”
徐清知脸上闪过一丝异样,老脸上笑得全是褶子,“孟大人这话说的。你不是前些日子一直去粥棚吗,我这几日没瞧见你去,怕你出了什么事,就过来探望。”
“蓁蓁吵着要来见你,庄子上都是些粗人,不如就让蓁蓁留下来照顾孟大人吧。”
竹影听了,警惕地盯着徐清知。
徐蓁被父亲一把推到前面,孟长洲这才看到她也跟来了。徐蓁站在孟长洲和父亲中间,手足无措地低下头。
孟长洲身体坐直了些,“徐姑娘尚未出阁,怎可到这种地方和我等外男朝夕相处?”她心中压抑着愤怒,徐清知真是禽兽不如,敢把女儿往火坑里推。要是遇上一群不正经的人,徐蓁的未来会怎么样她都不敢想。
“去啊。”徐清知催促徐蓁向前走两步。徐蓁那双杏眼里含着泪,“小女见过孟大人。听父亲说孟大人身体有恙,特恳求父亲...允我前来照料大人。”
徐清知干笑了两声,“孟大人可能不知,咱们临州郡民风开放,没有什么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说法。”
孟长洲听得太阳穴‘突突’跳,她这是婉拒,徐清知还在这里装疯卖傻。
也罢,先把徐蓁留下吧。
“那...只好多谢徐大人和姑娘美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