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公寓不算大,但好在地段还可以,旁边挨着一所重点初中,算是学区房,又处于市中心,价格不算低。
唯有的俩个主人一死一失踪,而白丞已经问沈队要了暂时充当案件线索的公寓钥匙。
于是这套只属于新婚夫妻的温馨爱宅就这样被他一个陌生的男人闯进去了,甚至连门都不用敲。
朝南的户型很容易就被温暖的阳光照进来,洒在暖色调的公寓里更显得色调温馨通透。
白丞调查一样打开了入户门的鞋柜,里面是俩双款式相同,码数不一的情侣拖鞋,即使主人不在,他们还是互相挨着互相,亲密的贴在一起。
他垂着眼神看了一会,眼里翻涌如墨,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了里面码数偏大的一双,踩在了脚底下。
虽然主人都不在,可家里处处被女主人打理的温馨干净,他不想没礼貌的破坏了她勤劳的成果,哪怕他甚至这辈子都见不到她。
踏入干净的木质地板,入目客厅就是一张挂在墙上的婚纱照,这是他见这个女人的第二面。
她细眉放松的舒展着,含情的桃花眼水光潋滟,他抬头怔怔的看向她的眼睛,像是被她放大的深色瞳孔吸了进去。
白丞莫名觉得她脾气一定很好,因为她两面都是对着他笑着的。
可这个猜想也只是停留了瞬间而已,余光在触到她旁边微笑着的男人时,他眼里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着迷顷刻间散去,冷意弥漫了整张脸庞。
“真丑。”
一向除了案子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他对这个长相普通的男人做出了这样堪称刻薄的外貌评价,连他自己说出口后都惊讶他会对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恶意,好像仅仅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刚刚好像自作多情到以为她是在对着自己笑,而非旁边的丈夫。
微微惊讶过后,古水无波的平静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眼里是浓郁不见底的暗色。
他也没说错,这个男人就算不丑,也是个畜生,亲手杀害他妻子的畜生。
看过客厅后他径直走到了新婚夫妻的主卧,一推开门就是微不可查的淡雅香气,丝丝缕缕并不浓厚,可是当察觉到时,便如一张不可逃脱的网一样轻笼在周身。
他想,这可能是她身上的味道。
主人似乎没来得及关窗户,白色纱质窗帘随着微风摇曳,轻抚在了床头柜上白玉瓶光滑的外壁上,时不时骚动着里面女主人装饰的一捧枯萎的鲜花。
她显然是一个合格甚至优秀的新婚妻子,把自己和丈夫的小家打理的温馨有爱,处处都是她身上的清浅香气。
没准还会在自己丈夫辛苦工作一天回到家后围着围裙,满脸心疼着温柔的把他抱在自己怀里温言安慰,让男人鼻尖都萦绕着她身上的香气,到了晚上再进行一些夫妻之间适当的安抚。
这所公寓远没有他一个人住的大,他之前只觉得那房子只是他的一个暂时的容身之处,有张床能睡就行。
可与这间甚至主人都不在的房子一对比,他开始觉得自己空旷的家里冷寂的吓人,像是一个埋在地底深处的阴冷棺材。
不过马上,失去了女主人后这里也要变成第二个棺材了。
他目光沉沉的看向那朵枯萎马上发烂的花,也许它之前很漂亮,所以才被有品味的女主人装饰在一看就是挑了很久的精致瓶子里,可是现在将要下地狱的丑陋样子却与漂亮的瓶子完全不匹配了。
白丞转身拿起电话,片刻后做了来到这个房子里的第一件事情——帮女主人换上一束娇艳欲滴的鲜花。
鲜艳的花束为房间点缀了勃勃生机,一切都活了起来,像是那个人还在。
随后白丞自在的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把房间的每一处都细心查看,想要从蛛丝马迹里找寻到一些随便什么信息。
他想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喜欢吃什么东西,她在感到喜悦的时候会有什么小动作,哪怕是她伤心时哪只眼睛会先流淌出泪珠,他都想知道。
这些细小的东西对案子没有任何帮助,他理智的明白,可同时又在不理智的迫切想知道那个已经离世的女人所有的一切。
像着了魔一样。
他弯腰拉开了一侧的床头柜最下面的一格,没有上锁,于是轻易就看到了里面的银色小盒子,正中央有一个大logo,并且是被拆封过的。
刹那间他呼吸一滞,僵硬的背后轻轻靠在了身后的衣柜上,均匀呼吸努力平复着自己乱跳的心脏。
早就应该知道的不是吗,非得摆在你面前你才能接受这个现实吗?
一般会买这种昂贵学区房的人都是已经有小孩的家长,以及——很恩爱,马上就会要小孩的新婚夫妻。
他们应该是有这个打算的,不然那个男的也不会刚进入国企没几年,没什么存款,背上贷款也要给自己或许马上就会有的孩子一个好的环境。
即使那个男人是个杀人犯,可是他们曾经也是恩爱过的。
无数夜里红潮翻涌,妻子可能会被弄得崩溃的流着泪,还是努力对身上男人说会爱他一辈子,就在眼前这张床上。
可当时她不知道的是,自己恩爱的丈夫是一个无耻伪装成人类的畜生,而她却把自己最柔软的部分慷慨的展现在了那个畜生面前。
对着冷血猛兽露出柔软脖颈的下场就是被毫不留情的猛烈撕咬,拆吃入腹。
白丞顿时脸上血色殆尽,垂在身侧的拳头却攥的死紧,猛的侧过头想关上那几乎要将他一下子就击垮的小抽屉。
可隐藏在暗色阴影处的一个正方形的纯白盒子却引起了他的注意——刚刚也在这里吗?
他疑惑的拿了起来,使力想打开盒子却纹丝不动,换几种方式还是尝试失败后他就放弃了,只是隐隐觉得这盒子的出现有些诡异。
他驱车把盒子送去了SGS检测,付费加急后24小时之内就能出来。他回到了车上,修长的指尖一点猩红闪烁,白丞许久没有抽过烟了,可在今天却不自觉的破了例。
烟雾被半开窗户吹进来的微风吹散后,轻纱似的缭绕在了男人半阖的眉眼之上,神色隐晦暗沉。
“检测结果出来了,里面似乎是一只银色的戒指。”
戒指?
他拿起了x光透视机报告,有些模糊却也能清晰的看出里面只有一只单个的戒指。
象征婚姻幸福,已经有家庭的婚戒为什么会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躺在盒子里?另一个呢?
已经是后半夜了,可他突然就非得在今天知道这个答案,在路边从下午停到半夜的车子在黑暗里如同鬼魅一般窜了出去。
“遗物里没有什么戒指,你找到什么线索了?”沈队显然是一个合格的队长,探案组在后半夜还灯火通明的忙活,他也跟着留了下来。
“没有吗...”他神色沉着冷静,别人半分也看不出他心里的惊涛骇浪,他面上顿了一会继续说“我能去看看她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赶快了。公告期都满了也没有亲人认领她,估计明天早上就会火化了。”
他接过殡仪馆地址的指尖一颤,想到了那一叠资料里只占据了一小部分的父母双亡,心脏被一双无形大手捏得酸涩不已。
殡仪馆晚上不开门,他也没有回家第二天再来,而是驱车就停在了门口,肩宽腰窄的高大男人随意依靠着车身,整个人都隐藏在黑暗里,唯有指尖夹着的东西在黑夜里发出猩红的一点,他又在抽烟。
天光破晓,远处有看家护院的狗在有一搭没一搭汪汪的叫着,整个世界像一个沉睡已久的巨物一样终于苏醒了过来。
“小伙子,门开了进来吧”看守的大爷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在这里等了好几个小时,数着到点了就马上把门开了。
啧啧,一看就是有很重要的人在这,可惜了,大爷偏头看了看硕大的殡仪馆三个字,惋惜的摇了摇头。
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白丞道了声谢后就踏步走向里面,已经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的烟灰被他带过的风高高飘起一瞬,转眼间又落回了原处。
生前有自己生活轨迹,有自己爱好兴趣的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了以后就只是被保存在冷冻室小小的立式多层柜里。
他小心的掀开把蒙在身体的白布掀到了肩颈处,入目全是专属于死人通体的青白色块。
因为长久的低温,她浓密的眼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色,嘴唇也是毫无血色的苍白,覆盖着不正常的青色。
房间内空旷,却不算多寒冷,可白丞竟觉得自己后背也被彻骨的冰冷缠住,寒气渐渐遍布了整个身体。
这样不行,他一只手揉了揉已经同样僵住的另一只手,手指骨节被捏得咔咔响。
片刻后,手上的寒意终于被他驱散,于是他片刻也不敢耽误,抬起尚且温暖却又不至于过热的指尖,轻轻按在了她微皱的眉头上。
冰冷,彻骨的冰冷。
他这样想,可寒气并没有逼退他。在她眉心被自己按揉的舒展回前俩次见过的样子后,他指尖继续向下,掠过她微微凹陷的山根,挺翘的鼻尖,像是热爱自然的旅行者背着行囊走过一层层曲折层峦的山峰。
旅行者兴奋的走到了前俩次见过的最为抓人眼球的,总是勾起漂亮弧度的嘴唇时,看到的青白色调和冰冷弧度却让这个干渴了许久的旅人彻底崩溃。
他清楚的知道曾经寄予他希望的巨物已经死了。
白丞手指离开了努力搓揉却还是泛着淡淡死气的嘴唇,穿着漆黑皮靴的脚脱力似的往后撤了一步。
——这是他见这个女人的第三面,她没有对着自己笑。
或许不是她不想,而是再也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