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门总坛建在望州城外十里处,地方不算大。罗刹们各有居所,处理日常事务皆有麾下侍从代为通传接洽,多数时间无需本人到场。
因此,这所谓的总坛人烟稀少,常驻此处的多为驻守总坛的弟子,以及各罗刹的传讯之人。
孟枕云来的就更少了。他手上的事务大多集中在抓捕审讯上,审讯后得到讯息交由侍从通传就好。
然今晚十二位罗刹尽数到场,齐齐坐在议事厅里头。
等琢思、金饕两位罗刹落座后,偏门里走进来两个男人。
其中一位自然是罗刹门门主,而另一人同雨连一样的打扮,一样用黑布覆面,就连衣裳的料子都像是从同一块布上裁下来的。
这人一进来,凌落便微微低头行礼。他的身份昭然若揭,显然是皮先生。
看这架势还以为是要谈什么大事,可这二位只是坐下来互相恭维着。
皮先生赞门主驭下有道,罗刹们各有风采,独当一面。门主又回赞回去,夸皮先生才是真正的识人善用,寥寥几人就能搅动风云。
这二位的话落在吃了瘪的孟枕云和凌落耳朵里可不算什么好话,分明是在敲打他们二人。
戏谑的目光落在孟枕云身上,他抬头望向对面的弃风,对方朝他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那头两位的互相恭维已经结束。
这次碰面似乎只是为了两方人马见个面,皮先生起身朝凌落挥挥手,带着他离开了。
主位上,罗刹门门主的表情还算正常。
“金饕。”
“属下在。”
“你和那位扶绫姑娘很熟。”门主的声音里带着不可置疑的威严,可孟枕云偏偏从这张嘴里听到了一句十分荒唐的话。“你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不如就和她结一门姻亲。”
孟枕云顿时露出抗拒的表情,“不可。”
“为何?”门主饶有兴趣地问。“据我所知,那位姑娘同你一样如痴如醉地收集财宝,她从段家获利不少。此外,你二人于药理一道也有交手。如此志趣相投的两个人,该是天作之合才对。”
弃风轻笑一声,“是啊,我也觉得金饕罗刹与那名叫扶绫的姑娘十分相配。”
孟枕云可不会对弃风好言好语,直接开口怼道:“是吗?我倒是觉得她与你更加相配。她那位义兄善经商,扶绫好守财,有他二人相助,你应该就能经营好手上的产业了。”
此言一出,弃风的脸色难看的像是抹了锅底灰。
他俩的恩怨倒也简单,纯粹是钱的事情。
这金饕罗刹日常除了处理门中事务以外就是搞钱,凡是挣钱的事皆有涉猎,铺面营生亦或者做做拿钱办事的赏金客,反正是钱全挣。
而弃风罗刹司掌罗刹门中的各项产业,各项营生都要过一遍他的手,然后再将账目汇聚到银涛罗刹所管的总账房去。
赵宏在位时,收缴的铺面与金银统统交给了弃风,只要赵宏要钱的时候弃风能按他要的金额足数把钱给他就行。
这事约定俗成,运行多年,等到孟枕云坐稳了位置情况却变了。他把收缴来的东西据为己有,又用手里的钱置办产业。
一来二去,弃风罗刹手头的事务受到影响。
等弃风的使者上门,孟枕云直接回:“弃风罗刹掌管门中公产乃是门规所定,可门规从未写明私产也需交由弃风罗刹打理,你又凭什么来问责我?”
说罢,他又补了句:“弃风大人莫不是拿惯例当规矩当习惯了?”
饶是弃风亲自上门,孟枕云也照样这么回他。
后来两人索性就闹到了门主面前。
孟枕云就抓住门规漏洞这一点不放,甚至反咬弃风一口。
“弃风罗刹从前是过得太舒坦。前些时日我翻了账目才发现,单是赵宏从多罗国折腾来的那座矿山,就够宗门上下坐吃十年不愁,再加上其余十位罗刹的进项…… 弃风大人哪用动半分心思?日日只等着旁人把东西捧到跟前即可。若不是要做账目,只怕是连算盘珠子都懒的拨吧。”
孟枕云冷笑一声,“弃风大人哪里需要管理手上的产业,年年新进账的东西都够喝一壶的了。现在好日子到头,换做是我,我也跳脚。”
这番话一出,就算先前弃风再有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只能请求门主修改门规,罗刹们可留下金银,但铺面产业仍要交由他来打理。
孟枕云哪会让他得逞。
这些年宗门财权尽握于银涛与弃风之手,但凡需支取款项,流程层层叠叠极为繁琐,稍不留意便会延误事机。就连总务处与库房的日常运作,也常因钱款调度受限而处处受阻。
孟枕云早已暗中与其他罗刹通过气,下定决心要破了这陈规。
经此一遭,弃风大败,不仅手上的事多了,钱少了,还被门主骂了一顿。
自那以后,二人针锋相对。
说来也好玩,孟枕云这金饕的名还是弃风起的。
按规矩新任罗刹继承上一任罗刹的名号,可弃风说他贪得无厌,见钱眼开,比管钱的银涛还要视财如命,为他起了个金饕的外号,在门中传开了之后各罗刹见他便“金饕,金饕”的叫。
孟枕云自己也觉得挺好的,就将名号改做金饕罗刹。
弃风咬着牙说:“我年老色衰,不如金饕罗刹姿容绝艳,和亲这种事,还是交给你最好。”
眼见这二人的情绪在吵架边缘徘徊,门主拍了下桌子。“好了,今日唤你们来不是让你们吵架的。”
皮先生这一趟主要还是为了赵宏的遗物。
狡兔尚有三窟,孟枕云可不止一个密室,他们的目标也不止一个痴人狂。
皮先生原本无意与罗刹门有所结交,相比起来还是杀了这位金饕罗刹后取而代之更加方便。
可几次出手都无所得,反暴露了自己,局中还有扶绫搅局。
无奈之下,出此下策。
孟枕云听着门主的要求,赵宏留下的那些东西多半是祸害,这个皮先生的坏心不小啊。
“门主,属下有一问。”孟枕云站起身说道。
孟枕云想问的有点多。说起来赵宏的那些药都算是他们姐弟的“仇人”,虽被他化作己用,但落到别人手里保不准还会用到他们姐弟头上。
今夜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这群人行事毫无顾忌,四处为非作歹,孟枕云是不愿与他们为伍的。
“我知你的顾虑,无需担心。”皮先生抬了抬手,示意孟枕云坐下。“今日你也见到了,他的门生比起赵宏不遑多让。明日会有人去你府上取药。”
孟枕云只得坐下。
门主这话说得不容置否,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只能服从。
“金饕、琢思,说说那位扶绫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吧。”
孟枕云十分不解,门主为何这么“关心”扶绫?她做的事情,应该不至于吸引门主的注意。
是皮先生?
琢思说:“不似情报里说的那样好相与,笑里藏锋,她心里应该已经暗暗记了我一笔了。”
孟枕云说:“不止一笔,到你死她也会记着你坏了她的好事。”他评价道:“这人素日里爱演傻子迷惑人,你与她之间的龃龉若是无法给她个满意的解决办法,就自己等着吧。”
“哦?”琢思来了兴趣,“这么记仇的小丫头?我允诺至宝也无可解?”
孟枕云说:“此人贪得无厌,金饕之名给她更加适用。你的至宝不会和段家、司家的小姐送她的珠翠是一个等级的吧?”
有关孟枕云为何会得出此番言论,还得谈及他俩相识的过程。
那时孟枕云暗中谋划着想杀掉赵宏。行事必得花钱,他只能暗中私吞那些赃款。
那一回正巧撞上扶绫偷摸做赏金客挣零花钱,二人的目标恰好是同一个。
之后的一个月里二人几番交锋,皆是孟枕云获胜,他们正式结下梁子。
孟枕云的计划被扶绫发现,她以此为要挟,弄走了孟枕云不少东西。更过分的是,扶绫发现这样来钱更快后,每每得知孟枕云的下一步动作都要去搅局,弄得孟枕云忍无可忍,偷了赵宏的毒药想毒杀她。
可惜扶绫这辈子吃了不知道多少毒药,几乎百毒不侵,孟枕云反过来被扶绫嘲笑了一番。
那个屈辱的夜晚,他此生难忘。
扶绫假死,叫孟枕云以为祸患已消,当夜又潜进他房中,挂在他的床架上。
等孟枕云累了一天,刚躺上床就见到一个满嘴鲜血,面容可怖的人在自己眼前。
扶绫粗着嗓子说:“孟枕云,还我命来!”
孟枕云并未被吓到,反而更关心扶绫是如何潜入他房中的。
那女子跳到床上,拍着他的脸颊说:“就你还想杀我?你那武艺虽胜我一筹,却又不够杀我的,竟出此下策,妄图用毒取我性命?”
扶绫拿孟枕云的袖子擦掉脸上的东西,“这下老实了吧!你姑奶奶我饶你一条小命,乖乖给我上供,没准我还能教教你毒术。”
孟枕云无法动弹,只能瞪眼。
扶绫在他房中翻翻找找,没找着什么值钱的东西。
“等会,等会。”吉音叫停正在讲故事的扶绫。“这怎么跟你先前说的不一样啊?”
扶绫喝了口水,不好意思地扭了两下,“人家怕你们觉得我是坏人嘛。”
这番做作姿态叫几人都沉默了。
吉音抿唇看着她。
闻不予把扶绫往旁边推了下,“那未婚夫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
那事其实很简单。
养了绝脉游和锁游丝的人时至今日仍未查出,那时扶绫一行就在寻找制蛊与下蛊的人,赵宏这厮也在她们的怀疑名单里。
师徒三人想查赵宏,贸然行事有些危险,得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来掩人耳目,于是扶绫就扮作孟枕云未婚妻子,借此时常出现在霭留居附近。
孟枕云是不愿意的,但是林浅和扶绫的医术与毒术于他有用,合作是利大于弊,他只能忍下这口气。
事实证明,这场合作很有必要。如果没有扶绫,宿月必死无疑。
这事琢思罗刹也知晓一二,她轻笑一声,“难不成她现在还想着要勒索你?”
孟枕云冷哼一声,没说话。
扶绫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答道:“勒索倒是不至于,宿月的诊金我还没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