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罪立功

    “我在厂里不受欢迎,调去仓库是顶我老丈人的岗位,那之前我都在扫厕所,很多劳工嫉妒我,排挤我,天天向领导打我小报告,说我偷懒。”

    “这不正好,方便你和计青云见面筹谋。”杨亚华有些不耐烦。

    元啸抬头看向审讯桌后,端方、文雅的两位同志,笑出声。

    “没机会的,时间一长领导也不耐烦给我判官司,就想出个招,安排人记录我工作,一天天干了什么,见过什么人。”

    “?”

    韩洋沉默,这记录人员,是领导亲戚吧。

    不对!

    为什么下午上门询问时没人说!

    韩洋沉下脸,“你想用工作记录来做你的不在场证明。”

    杨亚华才不信,拍桌子训斥,“谁知道你会不会收买记录同志。”

    “劳工为了戏弄我,经常送记录人东西,一根烟,两颗糖,轻轻松松就把我的工作内容变成磨牙打磕。”

    他被所有劳工盯着呢。

    韩洋理解元啸所谓的证明,“那销售科的口供怎么说?”

    “没什么要说的,太多人想要通过我们销售科拿到指标,为了择优而选,总要多见一些人进行选择,有什么问题吗?”

    韩洋张了张嘴,眉头微皱。

    排开劳工的口供,再看销售科的:吃拿卡要外,大家不都一样,哪里倒买倒卖?

    韩洋有些头疼地重新翻看口供。

    在杨亚华听来一切都是狡辩,死费劲。

    看他的。

    杨亚华:“计青云为什么不攀扯别人,死活要攀扯你,肯定是你自己不干净!”

    元啸:“……?”

    杨亚华:“我说你是你就是,这是哪儿?进来了还想出去,想什么美事。”

    韩洋无奈地瞪杨亚华,“你在胡说什么。”

    杨亚华抖了抖刚刚记录的口供,“签了字咱们就能下班。”

    翻供多废事。

    韩洋无奈地拧上钢笔,冲元啸道歉,“他说得也有道理。”

    “不过你放心,你只是其中一个小喽啰,最多判几年劳作,忍一忍,很快就能结束。”

    “最近委会、公安、打投办联合严查,很快就想不起你来。”

    “说真的,要不要趁机戴罪立功,计青云因为揭发有功,刑罚至少减半。”

    元啸瞳孔微缩。

    被马三娘关几天,他和外界有些脱节。

    金泽荣和明月突然出现。

    明明是乱搞男女关系,作风不正的局,却一直抓着投机倒把的问题问。

    全程发展里都透着诡异。

    气氛压抑沉闷。

    元啸斟酌后问道,“说话算话?”说完看了眼杨亚华。

    杨亚华:“你那是什么眼神!”

    韩洋拉住人,“我们无冤无仇,我没有理由针对你。”

    元啸内心冷笑。

    没有刻意针对,不代表无利可图。

    图什么?

    元啸绞尽脑汁分析现状,又挨了杨亚华几句骂后,下定决心。

    “先把我爱人放了,你们肯定已经调查过我的背景,知道我现在孤儿一个。”

    杨亚华促狭发笑,故意啧啧出声,眼睛骨碌碌地往元啸脑袋上看。

    韩洋:“这个你可以安心,早在午后,你爱人,明月同志就被石山区那边的委会协调调走。”

    杨亚华看热闹不嫌事大。

    “说真的,你们仨真……你是不是不行?”说完眼神乱飞。

    元啸早在听到明月离开那一刻便沉下脸。

    恼火又庆幸。

    恼火于金泽荣的嚣张和毫不掩饰。

    庆幸于他还有点点用。

    石山区委会前主任是金泽荣父亲。

    前几个月争权中落下风,被排挤到郊外公社的办事点,地位虽然一落千丈,好歹面上交接顺顺利利,为那点面子情,金泽荣只要想保明月就一定能保住。

    “好了。”

    韩洋及时制止杨亚华,同情地安慰元啸。

    “其实你爱人先离开也好,她家亲戚多,总能找到一个人把你保出去。”

    “当作交好的诚意,我给你一次对外联系的机会。”

    元啸一点也不想要。

    顺风顺水的唐家人一旦知道他投机倒把,只会更厌恶他。

    事情还没糟糕到那个地步。

    “不需要,我拿黑市最新一次行动和你换。”

    杨亚华跳出来,得意洋洋,“露馅了吧,还说你不知情没参与,没参与你会知道那群二道贩子内部的事情。”

    “想知道很简单。”

    韩洋让杨亚华安静点,给足元啸说话的机会。

    元啸:“我前面说过,身在销售科,经常会接触到其他单位,大厂,全国计划经济,物资分配都是有数的。”

    一层层下来,定时,定量,定点。

    这就给了二道贩子很大空间钻空子。

    “喝酒吹牛就会有人抱怨,上次年关粮店丢的粮食,上上次年前煤场丢的煤炭,再之前的棉花、布料、化肥,整合一下就会发现规律。”

    “月前,棉纺厂来石钢借老师傅去修理机械,厂里人还庆幸最新一批布料提前完工,发货就在今晚,这是棉纺厂上半年最大一批货。”

    韩洋双手交握,“三线联合严查,货运线是重中之重,真按你说的,那群二道贩子百分百被抓。”

    元啸:“货运线会改道。”

    ……

    夜幕漆黑。

    蹲守在铁路两旁的人集中注意力盯着宁静的远方。

    直到远方光亮乍现。

    “来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细碎的脚步声踩在石子上,渐渐逼近。

    呜——

    轮轴摩擦车轨,汽笛长鸣,咻地从面前穿过。

    趴在地面的人纷纷起身,追着火车,计算着车厢,手中挥舞的绳梯向上一甩,稳稳挂在车上。

    “上上上。”

    灵活如猴的身影迅速借着绳梯爬上火车,空旷荒芜的野外,借着车厢内的昏黄灯光,别开车窗钻进去,躲避着去开车厢门。

    五十节货运列车,排开带小烟囱的车厢用来瞭望和安排人休息,其余全部承载着货物。

    前方百米转弯处,火车依例减速。

    前排手脚灵活的黑影趁机从后门跳上火车。

    “快!”

    “检查工具。”

    “把车窗打开……”

    一切行动埋藏在火车富有节奏的哐当声下。

    直到——

    车顶大灯打开,骤然亮如白昼,一切牛鬼蛇神暴露于人前。

    “不许动!”

    ……

    “韩洋,他们行动失败,只抓到一群野小子,黑市有名的倒爷一个都不在。”杨亚华克制不住激动,“我们要立功了!”

    终点站,清冷的月台上,四周隐秘的位置一早布置好人,只等火车到站。

    韩洋更冷静,或者说,这功立得也太简单。

    他看向被锁在值班室的元啸,踱步靠近。

    “你是对的,原定的货运路线上只抓到十来个小贼。”

    元啸抬眸看眼挂在墙上的钟表,万分自信。

    “当然,我还知道,火车会晚点十分钟。”

    十分钟后。

    “火车进站,请站在白色安全线内,以免发生危险。”

    工作人员举着喇叭从头走到尾,打破寂静的夜晚。

    韩洋叮嘱人盯住元啸,按捺住躁动,紧紧盯着停靠到站的火车,手缓缓举起。

    火车内广播扩散列车员的安全提示。

    车门缓慢地打开。

    身穿制服的列车员探头,左顾右盼地观察着四周,直至人下车。

    韩洋手一挥,“行动!”

    “封住车门,一个人都不准下来。”

    “你们要干什么!”

    嘈杂声被值班室门窗隔绝,有些遥远模糊。

    元啸坐在椅子上,透过窗户看向外面混乱的场景,还饶有兴致地和身旁人点评。

    “你看,没骗你吧,车上这么多二道贩子,真动起手,车站就你们三个值班的,能打过谁。”

    值班人员后背直冒凉气。

    原先还有点埋怨委会霸道,莫名其妙就带人控制站台。

    不对,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值班人员慌张地抓起帽子扣头上,起身跑去隔壁打电话,请求支援。

    路程中,眼看着月台上已经发展成大乱斗,欲哭无泪。

    现在情况一点没好!

    出事了,出大事了!

    人前脚离开,元啸便摸出衬衣胸前领口特意藏得黑钢丝发夹,撇直戳开锁,三两下扯掉手上的链条往桌上一丢,趁乱跑了。

    韩洋安排了人守着出入口,元啸摸黑趁乱衣领一竖,一头扎进人群里,沿着月台摸向火车来时的方向。

    刚跳下轨道——

    “元啸!”

    元啸头皮一紧,头也不回地向黑暗里跑去。

    手里握着中途顺来的扳手,死沉。

    连着好几顿没吃,元啸脚程不算快,身后好几个人追来,眼见着距离逐渐缩短,一咬牙,钻进路边野丛里。

    杨亚华打着灯,“别藏了,我已经看见你,赶紧出来!”

    “人在这拐的,分头找。”

    元啸屏住呼吸,眼前直发黑,剧烈跳动的心脏拉扯住他全部精力。

    灯光一闪而逝。

    元啸强打精神,盯紧前方背影,一扳手敲晕对方。

    扑通——

    “谁!”

    “那边发出的动静。”

    “啊——”

    “谁!出来!”

    接二连三发出重物坠地的声音。

    元啸咬住舌尖,痛意刺激着大脑,意外听见不远处传来的熟悉声音。

    “哪来的人?都不认识。”

    “车站那边好像出事了。”

    “去个人偷偷看看情况,剩下的全捆起来,挪前头废道口去。”

    元啸浑身发软,努力控制自己不发出任何动静,直到其他声音彻底消失,又趴在地上等了一段时间,养回一点精神,才小心翼翼地避着前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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