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还在飘散,山谷中冒出淡淡的白汽,水雾缭绕在石楼周围,让视野变得愈发模糊。
山脚的守卫换了一批,陆续有灯火被点燃,池鸢盯着石楼前的小门,晚栀她们进去后就没再出来,守了半日也始终不见张玲的身影。
天色暗得很快,冰凉的雨幕和昏色一起席卷,转眼,视野中就只剩下一团团橘黄的火光。
“主人……”薄薰小心凑过来,举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叶子给池鸢挡雨,“主人,都等一天了,我们…什么时候行动啊?”
池鸢戴着兜帽,并且她的法袍风雨不侵,薄薰这样做实在有些多此一举。
池鸢推开叶子,瞥了南音一眼,后者靠着树干,定定望着一片茫茫雨雾发怔。
“她的伤势如何了?”
薄薰跟着瞥了一眼:“唔…有些麻烦,需配点草药才行,不过主人放心,我暂时护住了她的心脉,跟我们走这一趟不会出事。”
“嗯,走吧,是时候了。”
“是,主人!”薄薰顿时来了精神,一把挽起有些愣神的南音,“主人说可以出发了,接下来,你全程不许松开我的手,无论看到谁都不可以开口说话,更不要轻举妄动。”
南音顺从地点了点头,“好的,薄薰姑娘。”
水雾交融,有什么东西飞速地从屋檐下掠过,几名守卫摸了摸溅到脸上雨点,四顾之后茫然地面面相觑。
这场雨来得恰是时候,将池鸢一行人的身影掩得无踪无影,穿过最严密的最后一道防线,池鸢倒悬在石楼一层的斗拱上,薄薰带着南音随后而至。
池鸢向薄薰使了个眼色,薄薰心领神会,隔着木门探了探里面的气息,随后对池鸢摇摇头。
池鸢凝顿片刻,转身往上攀爬,破开二楼的一个小木窗灵活地钻了进去。
稍许,薄薰带着南音跟进来,落地后还体贴地为她擦拭身上的雨水,“手有些冰呢,刚才速度太快,没冻着你吧?”
南音有些恍神,她实在无法想象人的速度怎么可能这么快,从山腰到石楼少说有百丈,可薄薰带着她却只需三息时间。
“没…我很好。”
二楼空间十分逼.仄,是一间窄小的石室,石室堆放了一些杂物,落在木架上的灰足有半指多厚。
池鸢扫视一圈,回头捡起被内力击成碎木条的小窗,一点点的再拼接回去。
“主人,这点小事还是让我来吧。”薄薰刚要走过去,好似听到什么,迅速拉起南音,带着她钻到角落的杂物堆里,借着身前的木架掩藏身形。
池鸢跃至门前,听着外面逐步靠近的动静,随即跳到薄薰两人躲藏的木架上。
嘎的一声,木门被大力推开,一下涌入三个着黑衣的守卫,守卫打着灯笼,迈着小心的步子往里一点点搜寻,一直走到那扇被打碎的木窗前。
满地的碎木屑就散落在他们的脚边,还有不断灌入的冷风,呼呼吹着窗旁的布帘。
可这一切守卫们像是看不到,目光四下寻望着,不约而同地发出疑惑的轻咦:“怪了,听着一个好大的动静,怎么进来什么都没有?”
“是啊,东西都好好的,一样没少,难道是听错了,不在这个房间?”
“肯定是,走走,快走,千万别是刺客混进来了!”
“等等!感觉有些不对,我明明听着是这个房间,先别急着走,再找找看。”
一个守卫提着灯笼慢慢靠近薄薰躲藏的角落,视线昏暗,但薄薰的一双绿眸却灼亮异常,她好整以暇地望着那名守卫,右手食指的指甲盖上微微闪动绿宝石一样的光,随着光点明灭扑动,三名守卫的眼睛也被灯笼的橘光映得似明非明。
守卫一步步靠近,薄薰指尖就一点点的舞动,被她夹在身后的南音大气不敢出一声,满眼紧张地看着快要贴过来的守卫。
然而,守卫的灯笼几乎是贴着薄薰的脸扫过去,但他像睁眼瞎一样硬是看到人,寻了一番无果,守卫又盯向一旁的木架,“奇怪……这架子之前好像不是放这里的吧?”
另一个守卫道:“你什么记性?前几日清理杂物就搬过来了,还是我俩一起搬的,走吧走吧,别疑神疑鬼的,说不定是外面打雷的声音。”
好巧不巧,这守卫话音刚落,窗外就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几息后,轰隆声接踵而至。
听见雷声的薄薰小脸一白,指尖绿光隐隐有熄灭之势。还好这个时候守卫已经全部撤离,再晚一会,说不定真会暴露。
等人一走,薄薰立马起身,将那些碎木条拼回去,一边拼一边探头探脑地望着窗外飘来的黑云。
“好端端的突然打什么雷,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要劈我呢,哼!”
尽管薄薰这句嘀咕小得堪比蚊子叫,紧跟着就有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滚落在窗外,将一棵十丈多高的松木从头劈到了尾。
轰隆一声巨响,被劈成焦炭的松木直挺挺地倒下,惊动附近一片守卫。
薄薰面色不改,拼接木窗的手却微微发着抖,她迅速拼好木窗,回头寻池鸢安慰,却不妨南音凑了过来,问她。
“薄薰姑娘,刚才是怎么回事?那些守卫好像看不见我们一样?”
“呃……这个……”薄薰挠挠下巴,正想措辞之际,池鸢就接过了话。
“是一种幻术,叫作障眼法。”
“幻术?”南音听了若有所思,“难道是蜮山的幻术?”
“啊?”薄薰愕然一瞬,看了一眼池鸢,又看了一眼南音,随即反应过来,“哦哦,对!就是幻术,但不是什么山的幻术,是我自己的幻术。”
解决完南音的疑问,一行人就准备离开房间。房间外是一个幽深的走道,走道挂着几盏昏暗的油灯,尽管南音极力放轻了脚步,但还是在石砖上发生了哒哒哒的清脆脚步声。
薄薰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抱紧我的手,对,再抱紧一些。”
南音依言照做,随后就感觉一股轻盈的力量从手臂之间传递过来,再落脚后就没了声响。
走道是一个回字形,连接二层所有房间和最中央的大厅,路上也遇到几批巡逻的守卫,薄薰照葫芦画瓢,施展障眼法一一躲过,但寻遍所有地方就是不见向上或向下的楼梯。
不得已,三人只能挨个房间的找,所有的门都有锁,但这些在薄薰面前形同虚设,也无需术法,只需探出一截藤枝钻进锁眼捣鼓几下就能打开。
这一幕落在南音眼里惊奇又诧异,对主仆二人的敬佩之心又攀升了好几节。
大多数的石室都是空荡荡的,像是曾经住了什么人,摆了一些简单的家具。其中有一间石室,垒了一座小山般高的杂卷,最外层散落的是记载历代云梦弟子生平的卷宗,往里面翻一层,是一些外门弟子生活起居的杂记,除此之外,也没找到什么重要的讯息。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薄薰踢开脚边的书泄愤。
池鸢将手里的卷宗往她头上轻轻一砸:“不可焦躁,我且问你,外面走道一共有多少步?”
薄薰立刻收敛神色,细细回忆:“好像是一百八十步,平均每二十步就是一个房间。”
“那我们一共找了几个房间?”
“唔,到现在为止,已经找了七个房间,还剩一个……”薄薰说着一顿,“不对啊主人,若按平均大小应该有九个房间,怎么少了一个?”
池鸢挑眉笑她:“你说呢?”
薄薰一拍手掌:“噢!肯定是哪个房间藏了暗室,不过……我们找了这么多房间,也没见哪个屋子特别的大。”
南音轻轻点了点薄薰的手背:“或许那个暗室是一个单独的隔间,我们再回去走一遍,说不定会有发现。”
就这样,三人出门继续沿着走道细细研查,果不其然,在走到正北方位的石墙处,发现墙体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细缝。
薄薰探出藤蔓钻进缝隙里,随着一声机括响动,身前的石墙就悄无声息地开,露出两个黑压压的通道,一个通往一楼,一个通往顶楼。
池鸢毫不犹豫,率先迈进通往一楼的那道石梯,薄薰拉着南音跟上,临去前好奇地往上面的石梯扫了一眼,就在通道关闭之前,她好似看到什么黑影一闪而过。
这道石梯一直通到地下,中途三人一步未停,往下的路越来越窄,到最后只能由一人通行,两面石壁潮湿发霉散着难闻的臭气,壁上也没有油灯,一直昏暗着向下,隐隐给人一种未知的恐惧感。
忽然,前方来了个九十度的转角,接着,一点烛光就晃动在甬道尽头的黑暗。
地下通道静悄悄的,有哒哒的滴水声,有细微的老鼠啃噬东西的响动,还有几道极轻的锁链摩擦的声音。
池鸢走在最前面,黑暗在她眼里不是阻隔,一眼望过去,能见不远处有几间窄小的窗口,窗口在铁门最上方,混杂着血味和排泄物的腐臭不断从里涌出。
铁门很矮,以池鸢的身量都要弯腰才能通过,透过窗口看进去,地牢空间更是狭小无比,囚在里面的人连躺卧的姿势都做不了,只能抱着腿蜷缩在角落。
通道尽头的油灯是个分岔口,两面寒风夹击而来,冻得人不自觉地发抖。
一路走过共有十多间牢房,几乎每间都关了人,若不是池鸢耳力过人,能听见里面细微的呼吸声,不然还以为这些人都被折磨得半死不活。
风声从耳侧急速掠过,有很轻的说话声从远处传来,池鸢脚步一顿,回头看了薄薰一眼。
薄薰立刻向她传音:“主人,是清漪和晚栀的声音,方位就在左侧那条岔道里面。”
薄薰等了一会见池鸢不说话,又问:“主人,我们要过去吗?”
“甄前辈的气味你记住了吗?”
“当时雨太大,只闻到一点点……主人别担心,如果距离很近,我能认出来。”
“好,那就从右边走。”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从左边的通道传来,池鸢立刻转身,问南音:“这声音可是甄前辈?”
南音摇摇头:“不太确定。”
“不确定那就过去看看。”
幽长的通道闪烁着几盏昏暗的油灯,尽头处有间稍显宽敞的石室,石室壁上投映着几个身影,其中一人被绑在木架上,每一轮鞭子落下他的身体就震颤一次,压抑不住的痛吟从齿缝中泄出。
池鸢贴着墙走近,灯火倒映偏移,这才发现里面有两座木架,木架上分别绑着两个人,晚栀拿着鞭子在抽打最外面的那个人,清漪站在一旁没有动,在她身后还有个穿黑衣的云梦弟子。
“叫啊?怎么不叫了?不是很痛吗?看来是不够痛了。”
晚栀停下动作,回头用眼神示意身旁的随从,随从立刻提了一桶冷水,对着木架上的人毫不客气地兜头泼下。
“啊——”一阵哀嚎响彻石室,经由外面通道一声声荡开,莫名的被撕扯得有些像鬼哭。
腾腾白汽从那个囚犯身上冒出,后背衣服被抽成了烂布条,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被冰水洗得发红发肿。
这一幕晚栀却是愈看愈兴奋,等不急再次挥动鞭子朝他身上抽去,一边打一边道:“清漪,你为何还不动?师父都交代过了,明日之前一定要撬开他们的口,不然到时候罚的可是我们了。”
清漪微垂着眼,面色有些不忍:“我没想到……师父安排的是这些事。”
晚栀听言回头扫了她一眼:“这些事怎么了?你想违抗师父的命令?”
“没有,不敢。”
“清漪,我们从小被师父养大,无论对与错都要永远向着师父,昨日你也看到了,这些凶恶的邪魔外道杀了多少云梦弟子,还有那些下落不明的同门,如果再不逼问出线索,只会添更多的人命。”
清漪听了有些动摇,她看了看木架上的两个人,犹豫道:“可他们看着不像是外域人,穿的衣服不像,口音也不像,清漪,我们会不会抓错了人?”
“啪”的一声,晚栀使动鞭子狠狠地抽打在男人的后背上,这一下直打得他皮开肉腚痛嚎失声,像是不够解气,晚栀又接连挥了几鞭,直打得男人彻底没了声音晕死过去才肯罢手。
晚栀冷哼一声,走到里面那座木架前,灯火扑动,木架上的人赫然是甄前辈。
晚栀挽起鞭子勾住甄前辈的下颌,迫使他看向自己,“抓错?怎么会抓错?抓的就是他们!”
晚栀说着目光一寒,用鞭子紧紧勒住甄前辈的喉咙,“你们这些怎么都除不尽的蠹虫,究竟还要妄想什么?敢与师父为敌的人,全部都给我死!”
晚栀语气发狠,手里动作也不停,直将甄前辈的喉咙生生勒出一条乌红色的血线。
看到这一幕的南音面色微微震动,但她还算沉得住气,答应薄薰无论看到什么不动也不说话,当真说到做到。
“阿栀,你在说什么?快住手,你勒死他就什么都问不到了。”
清漪上前阻拦却被晚栀一把推开:“别拦我,这□□人罪有应得,他们害死了乔庄主,现在又想来害师父,如此恶徒死一万次也不为过!”
清漪身子一顿,惊讶道:“谁,谁害死了乔庄主?”
晚栀冷笑着看着她:“你还不知道吧?那个对你最好的乔庄主其实是这些残党旧部害死的,师父为了给乔庄主报仇也被他们打伤,才导致这些年旧疾难熬。”
清漪脚步一晃,语气不稳:“阿栀,把话说清楚,乔庄主是怎么被他们害死的?”
晚栀嘴角一扯,笑中带着几分讥讽:“我知道师父对你一直都很好,可这些在你心里,永远也比不过乔庄主,哼,师父为了保护你什么事都不对你说,那就让我来说!”
“当年就是这些贼子觊觎云梦,搅得整个山庄内乱不止,乔庄主被他们虐杀丢到了湖泽深处,尸骨无存,师父为了安稳人心,才对外说乔庄主是失踪,如果没有师父,云梦内乱也不会这么快平息,而你和我,说不定也早成了刀下亡魂。”
“怎么会这样,那乔公子呢,少主呢?”
晚栀眼神一暗,嗤笑道:“乔庄主都去了,你觉得那些贼子会放过少主?”
清漪不可置信地摇头:“不,不会的,少主一直都没有消息,他一定还活着。”
“哼…活着?”晚栀不屑冷哼,将手里的鞭子交给清漪,“如果真的活着,那这些残党贼子一定知道,你那么关心少主的下落,那就由你来逼问他们。”
清漪没有接,晚栀却直接将鞭子塞进她手里,“姐姐,我的好姐姐……我知道你心肠软,但有的事情是时候该面对了,就算不为师父也要为少主考虑,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