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醴刚踏进门槛,便看见地上跪伏了一圈的女子,长摆拖地,交叠在一起,密密织就一条五颜六色的长河。
意识到她的目光,祁涟吩咐道:“既然三殿下出了气,就别跪着了,都下去吧。”
美人儿们扭着腰肢,袅袅娜娜地退下。
祁涟赶紧迎上来,瞥一眼坐榻上软成一摊烂泥仍恨恨盯着自己的祁铎,为二人介绍道:“这是我三哥。”
“三殿下安康。”二人行过礼,就见祁铎撑着一双腿缓缓站起来。
祁铎大吼:“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诶,低声些。”祁涟比了个嘘声,一把将祁铎摁回坐榻,“别搅了台上的好戏!”
霍斟道:“自然是助三殿下登顶至尊之位。”
祁铎的呼吸急促,眼看着要抽噎过去,他无力地抬起手,指着面前三人,似是无奈至极,再也没了吼叫的力气,声音都塌软下来。
“我不是傻子——就算有朝一日我真的坐上那个位置,也不过是你们的傀儡!”
他双手合十,告饶道:“放了我吧,求求你们,放过我吧!”他望向祁涟,戚戚地哀求,“行不行?”
祁涟蹲下来,以仰望的姿态看着他,一双眸子水汪汪,可那眸中的怜悯却像是高位者对乞丐的施舍,他伸出手抚着祁铎的脸颊,轻轻地说:“三哥,你曾放过我吗?”
祁铎的一侧脸颊不禁微微抽搐,一股巨大的恐惧冲刷掉他所有的希冀。
“今儿怎么唱这曲《中山狼》啊?我瞧着,三殿下是被这戏吓坏了吧。”晏醴扬起个狡黠的笑,挑眉道,“别怕,我们不是中山狼。要说,我们该是雪中送炭的东郭先生才是!”
“呸!”祁铎甩开祁涟,撑着站起,“你这个奸妇人有什么资格置喙本殿!”
话音未落,剑锋已经挨在祁铎的脖颈上。
被霍斟的剑尖指着,祁铎不禁打起了颤,虽羞恼却不敢再轻举妄动,紧接着,只见晏醴缓步走过来,祁铎后退:“你干什么!”
又是话音未落,一个响亮的大耳瓜子就落在祁铎脸上,一个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被甩飞在地。
霍斟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嗓音如同野兽的低吼:“三殿下最好乖乖听话。管住自己的嘴,不然,我不介意帮你割掉。”
“诶蒲见兄,别对我三哥这么凶啊,怕他会吓破了胆。”祁涟抿起一抹温柔的笑,扶祁铎起身,说是扶,不如说是拎着他,祁铎只觉瘆人得紧。
晏醴也附和:“是啊侯爷,你太凶了,可别吓着了三殿下。大家以后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说是不是,三殿下?”
“是是是……”祁铎连忙点头,不敢再看晏醴一眼,他弱弱道,“不就是跟大哥作对吗,我行,我行……你们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很好。”闻言,霍斟收剑,随手拿起桌上酒壶,一敬祁铎,仰头而尽,“方才情急之下失礼,我给殿下赔罪。”
也不知道是谁情急!是你拿剑抵着我的脖子啊!祁铎撇撇嘴,心道。
“这样就好了嘛!大家都是盟友,互帮互助喽!”祁涟合掌而笑,举起一盏烈酒,一饮而尽后,望向晏醴的方向。
见她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祁涟微不可察地移开视线,对着霍斟浅浅一笑,带着若即若离的亲切。
祁涟的笑容很奇妙,他习惯性地挂着一抹浅笑,每当看到他的笑容,总能让人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但他的笑容中又好像夹杂了无限的忧伤,看不透,摸不着,只觉得爱怜。
霍斟致意。
“叮当”一声,锣鼓大响,好戏来到了半场。
蔚光帝的寿辰这日很快就到了。这一日清晨,天还未亮,前来贺寿的各国使臣就已经在皇宫朱门外大排长龙。
迦南国使者挂了一路的彩旗锦帆,乌羽国则乘驾着巨大的鱼龙贺寿彩车,海鸠国更甚,放飞了一千只鹰鸠,每一只的身上都披一幅不同写法的寿字,在天空中织成一幅巨大的千寿图。
各国的贺礼在正阳街竞相铺展开,引得百姓高呼声不绝于耳。
随着朱门前的内官尖嗓高呼:“吉时已到,请各国来使进殿——”这长得望不到头的队伍才缓缓挪动起来。
此刻,万众瞩目的宫墙内,正阳宫外殿奏起了欢歌,内宫里却一片祥和。
宫妃臣眷们均拥在了荔贵妃下首,听她一边轻拍着身旁黄衣女子的手,一边慈眉笑目地谆谆叮咛。
这位黄衣女子衣着不凡,光看那一身的轻烟罗就价值连城,更不必说头上一顶精巧的绿翡象牙冠。看她言笑晏晏的样子,即使面对面前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也丝毫不输气场,反而比荔贵妃更显从容。
这位姑娘,晏醴也是远远见过的,就在前不久的霍侯府家宴上。她也是一身鲜黄色衣裙,独坐廊亭下。听说,她是丞相府嫡女——李照夜。
晏醴今日特地穿了礼宴服制,一身正紫色诰命服,戴青羽冠。按理说,依她的品阶和诰命,此刻应该坐在荔贵妃的左下首,然而她却特意把那讨好的位置让了出来,远离人群,坐在了最远处。
别说荔贵妃是襄王和五皇子生母,与她本就势成水火,就说她如今的晏氏遗孤身份,也足够让荔贵妃起了杀她的心。
前几次被召来宫中,这位荔贵妃就明着暗着地羞辱她,都水来土掩过了,明知不招人待见,便还是有眼色地躲远点好。
正琢磨着何时找机会溜出去透口气,便见梧桐急匆匆小跑而来,她神色竟难得的慌张,附在晏醴耳边悄声说。
“不好了,刚才我们的人去□□库房查探,襄王的寿礼,不见了!”
晏醴神色陡然凝滞,半晌,给梧桐使了个眼色。
梧桐这丫头本就机灵,又是月影卫中的翘楚,与晏醴这些日子磨合下来,已经可以不动声色就通晓彼此的意思。
梧桐端起晏醴身旁一盏茶水,双手奉到晏醴身前。
突然,她手一抖,“咣当”一声脆响,茶盏掉在地上,茶水泼了晏醴一身。
“蠢货!茶都端不稳,谁教你的规矩。”晏醴怒喝,不耐地拂着身上的茶水。
梧桐“噗通”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夫人恕罪,夫人恕罪……”
上首本在寒暄的妇人们听到动静,均看了过来,荔贵妃蹙了蹙眉,嫌弃道:“衣服脏了换去就是,安定县君吵嚷什么!”
一时间,整个内殿都寂静下来,荔贵妃的回音清晰地在大殿中回响。
晏醴侧身向荔贵妃的方向,欠身道:“是,臣妇这就去更衣。”
待晏醴和梧桐走远后,花红莺绿的妇人才重新叽叽喳喳起来。
那些平时就看不惯晏醴这个天降县君的妇人们纷纷瞥着她的方向,对荔贵妃唱喝着。
“真是无礼。”
“这也不怪她,谁让人家是从小在乡野长大的。没有父母教养,真是可怜呢!”
妇人们哼着阴阳怪气的腔调,不时瞟一眼荔贵妃的眼色,见她的嘴角也上扬起个张扬的弧度,顿时笑至眼底,变本加厉地讨论起来。
黄色衣裙的女子望向晏醴远去的方向,李照夜不知何时已经从荔贵妃处偷偷抽了身,远离了那些嚼舌根的官眷们。望着那个背影,她不知觉地踮起了脚尖。
李照夜想:她,真的是她们说的这样吗?不知道。但,她很不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李照夜说不出,但她就是莫名地喜欢这样的女子。这样敢独立于人潮外,又敢踏出门槛的女子。
一道门槛,两重天地。明明白白的两种活法,是天下所有女子的痛苦与欢歌。
“你再说一遍,什么叫寿礼不见了。”
梧桐急道:“准确来说,不是不见了,而是被掉包了。襄王的寿礼锦盒内装着的曼陀罗被换成了一颗夜明珠。”
“谁干的!”晏醴咽下一肚子的脏话,转过身,捋直了气道,“寿宴马上开始了。必须马上找到曼陀罗。”
梧桐道:“可是谁会把曼陀罗偷走,还放了一颗同样稀有的夜明珠呢?这人还怪有良心的,那夜明珠足足有我头这么大!”
“对啊,夜明珠,谁会有一颗如此稀有的夜明珠呢。”晏醴低头喃喃。
突然,她瞪大了眼睛,似是想到了什么,然后附在梧桐耳边说了什么。
“什么?!”梧桐惊道。
“什么?!”祁澄珵半张着嘴,对来报的侍婢哑声惊道,“被大哥发现了?”
侍婢忧惧道:“是啊公主,我亲眼看见襄王殿下的亲卫在宫中挨着搜查呢,连祥婕妤的姜宫和张御女的文宫都闯进去了。”
“我知道大哥看重这花,定然不会给我,所以才出此下策,谁知道他这么在乎这破花嘛!”祁澄珵把手上一一个精巧的瓷盆摔在地上,一朵盛放的血色曼陀罗连根带土摔出盆,“我都把我刚得的夜明珠给大哥了!还要怎么样!”
侍婢赶紧小跑着将曼陀罗捡起来,捧在手心里:“公主,这花……要不我们还回去吧。”
“不要!”祁澄珵撅起嘴,扭过头道,“那我多没面子啊。”
祁澄珵话音未落,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女子的嗓音柔美却不失气场。
“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