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澄珵警惕地盯住殿门外,只见一身紫色朝服的晏醴缓步而来,华美的服制和精致的妆容将她衬得如同一朵价值连城的紫牡丹。
晏醴笑道:“考虑考虑吗?”
祁澄珵上下打量她一眼,轻呵说:“没想到当初破布烂衫的侍婢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顿了顿,她警惕道,“虽然你如今攀了高枝,有了些权柄,但我为什么要信你?”
晏醴笑容不减:“哦?我忘了公主殿下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还以为襄王会拿你开刀呢。看来是我多虑了,告辞。”
“大哥怎么会!”
话音刚落,晏醴转身就走,衣袖却被一股力道猛地拉住。
回头一瞥,祁澄珵正没好气拽住她的衣袖,甩了甩手放开,瞟着晏醴,撇撇嘴道:“你有什么办法?”
晏醴扬起个柔和的笑,明明没比祁澄珵大几岁,看她却像看一个为讨糖果撒娇打滚的孩子。
“公主又为什么非要那朵曼陀罗呢?”
祁澄珵陡然抬起眼帘,却不敢直视晏醴咄咄的目光,她不说话。
瞧她的神情,晏醴已经猜到七八分,她问:“是因为异色曼陀罗的预言吗?”
半晌,祁澄珵点点头,闷闷地说:“自从我回来,父皇似乎格外忙,总是召舞姬去辰宫,一关就是好几天,我每每去找父皇他却百般哄我走。皇兄也是,根本没空在乎我,待我再不如从前那般好了。他们都嫌我碍事!”
“所以,公主想借曼陀罗的预言讨得他们的在意吗?”
祁澄珵低下头,手指间搅着一缕头发。
晏醴走近一步,逼视道:“公主有没有想过,你的父皇、皇兄们的冷落也许是为了你好?”
祁澄珵倏地抬起头,一双晶亮大眼睛忽闪忽闪,匪夷所思地盯着晏醴。
晏醴道:“短短几年,这宫里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是公主的至亲!眼看着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刻,那些虎视眈眈的豺狼绝不会容许一点差池。我这么说,你应该懂。”
祁澄珵的唇瓣陡然泛白,微微地颤抖起来。
晏醴清楚,祁澄珵的天真无邪是被她的至亲们亲手捧养出来的,这是她幸福的源泉,也是痛苦的根源。就像那朵曼陀罗,傲立枝头纤尘不染,根下却藏着森森骸骨。
这座富丽堂皇、坐拥世间奇珍的皇宫终将成为所有野心者的埋骨之地。
晏醴相信,从小在这座黑白无常的皇宫中长大的祁澄珵,不会什么都不懂。
半晌,祁澄珵终于抬眸,道:“我该怎么做?”
“你们都干什么吃的?”阴沉的质问回荡在大殿,“啊?”
襄王此刻正在荔贵妃的寝宫侧殿里急促地踱着步。门槛边跪了一地的下属,其中不乏禁军和打扮作奴仆的暗卫。
面对襄王的怒火,下属们是一根毫毛都不敢动弹,毕竟谁都不比他们清楚那些莫名其妙消失的襄王府奴仆都去了哪。
突然,甜美的呼唤从殿外传来。
“大哥!大哥何故发这么大的火啊?”
祁澄珵提着裙摆跨过门槛,蹦蹦跳跳来到襄王身侧,抱住了他的大臂,撒娇道:“是因为没找到王妃嫂嫂的簪花吗?”
襄王顿时敛下了怒气,拍拍祁澄珵的手背,柔下声道:“没什么,奴才办事不利。倒是你,宴席马上开始了,小六不去父皇身边坐着吗?”
闻言,祁澄珵抱臂,努起嘴小声道:“还不都怪大哥,父皇有大哥送进宫的那些姐姐们陪,哪里有空闲理睬我!”
“小六,不得胡说。”襄王啧一声,佯怒道。
“真没意思。”祁澄珵扬起个得意的笑,道,“但我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物件!”
“哦?”
祁澄珵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琉璃盏,这琉璃盏流光溢彩,襄王顿时眼前一亮!并不是因为这琉璃盏做的精巧,而是盏中封着的那朵花——血色曼陀罗。
“这东西你从哪得来的!”襄王一把夺过琉璃盏。
祁澄珵背手傲立,长眉都要挑个三尺高:“我做的呀!怎么样?”她那自豪的小表情简直在说给你三秒快夸我快夸我!
襄王却蹙起眉头,打量着她,眯眼道:“那这花?”
“我在御花园捡到的。嘿嘿是不是很好看?”祁澄珵咧嘴笑了起来。
“御花园还有这么与众不同的花呢?”襄王眯起眼,细细品味祁澄珵的神情,却见她神情如常的懵懂,襄王匪夷所思了,难道真是穗华在御花园捡的?那么又是谁把花偷出来丢在了御花园?
对襄王来说,如果非说是祁澄珵偷走的花,那还不如说是这花自己长腿跑了的可信。
他这妹妹,他清楚,除了穷奢极欲没什么别的爱好,父皇对她无限的宠爱早就让她把世间一切看做囊中之物,是个再单纯不过的孩子,甚至,可以说是蠢笨。哪里能想出来偷盗这种手段?
祁澄珵扬眉道:“是啊!从来没见过这样奇怪又妖艳的花,竟还随便落在了地上,真是暴殄天物!我就捡了回来封在琉璃盏里,做成永生花。这样,它就永远都不会凋谢啦!”
襄王换了副慈爱兄长模样,揉揉祁澄珵的头,慈眉善目道:“这朵花,其实是为兄欲献给父皇的贺礼,不慎遗落在了御花园。幸亏有小六,帮为兄找了回来,还做的这么精致!”
“这竟是大哥的贺礼吗!”祁澄珵美目圆睁,惊讶道。
她小踱着步子,握了握拳头,似乎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般,闭着眼对襄王道:“虽然、虽然我很喜欢它,但是……唉,毕竟是父皇的生辰,就不要让他生气了,大哥你拿去吧!”
襄王的嘴角刚欲勾起,就听祁澄珵又道:“那等大哥送给父皇后,我再问父皇讨回来就是了!”
襄王的面色陡然有些不悦,但显然祁澄珵并没看出来,只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大殿,她自然也没有听见身后大殿中襄王的低语。
“这个小六,越来越不像样了。”
襄王身后弯着腰的近臣附和道:“公主深得陛下盛宠,又懵懂无知,只能依附着兄长,对殿下那是大大的助力啊!”
襄王轻呵一声,胸中的愤懑却烧了起来,同是父皇的孩子,小六这样的女娃就只需养尊处优、享受供奉,而他们几个兄弟,却不得不为了活命而手足相残。
不过,也有一点好,就算小六身份再尊贵,也不过是掌权者的玩物罢了。嫡出又怎么样,就算是先皇后也被父皇厌弃,整个晏氏都覆灭在帝王的无情道下。现在对小六,还不是想给甜枣就给甜枣,想扇巴掌就扇巴掌。谁说呢,当初还不是被哄着骗着去陈凉和亲。
等到自己当了掌权者,天下的女子,不!不止是女子!皇亲、臣子、贵眷、这天下最尊贵的人最终都要沦为自己的玩物罢了!再也不用为了活命而斗尽心机!那会多美妙啊!
这边,襄王的美梦还没清醒,正阳殿上已经开始击鼓鸣琴,蔚光帝的寿宴开始了。
外国来使一个个献上来自天南地北的奇珍异宝,足足用了一个时辰,长龙大队才初见尾巴。
很快,就到了贵族亲眷献礼的环节。
霍斟的目光环视一周,自从开宴后就没看到祁涟,甚至这偌大的宴席座无虚席,一个空位也没有,像是根本没有设置祁涟的坐席一样。
他去哪了呢?
直到后背被身边人拍了一下,霍斟才回过神来。
裴岫也顺着他的视线环顾一圈问:“找什么呢?”
“没什么。”霍斟收敛起视线。
裴岫一脸了如指掌的表情:“是不是找你家那位呢?”
霍斟二话不说“?”的一拳锤在裴岫肩上:“说话注意点。”
“哎呦——”裴岫痛呼,“这有旧伤,你挑着点地打行不行!”
坐在这位仁兄身边简直需要莫大的定力!裴岫心想,霍斟自从回京就老是阴沉着脸,怎么只在晏醴那丫头身边时就像换了个人。
为了缓解霍斟凝固的气氛,裴岫开始自言自语:“你看看,你看看严晨那家伙那魅惑的样子,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黏糊糊的气息,都拉丝了。还跟着人姑娘坐到对面去了,叛徒吗这不是!”
霍斟顺着裴岫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严晨正与隔壁桌的一位姑娘热聊着,最重要的是,他颊上的绯红和那咧到耳朵根的痴笑是什么鬼?!
他还真看上荔贵妃抛来的这根橄榄枝啦?不对,是桃花枝。
几个亲王和宫妃献礼后,穗华公主,三殿下,五殿下均前来献礼。
没过多久,只听传令内官掐着冒烟的嗓子喊道:“请四殿下献贺礼——”
话音未落,祁涟着一身银灰色杭锻长袍徐徐上殿。他本就生得白皙,稍显黯淡的银灰色便更加衬得苍白。
他孑然一身地进来,并未拿着什么物件,本以为他会献上什么拿不出手的寒酸寿礼。不料,只听他拍一拍手,殿外又走进来一名异域服制的外国使者。
使者用本国礼仪向蔚光帝见礼,道:“吾乃蝎盘陀国大祭司,奉王命前来,拜见大乾皇帝陛下!”
蔚光帝应道:“祭司前来,可是贵国国王有何要事?”
祭司道:“其实小人前来,是想向陛下讨一个恩典。听闻数月前,陛下得到了一枚上古王玺,不知可否让小人一观呢?”
“大胆!王玺乃上古圣物,岂能随意观览。”魏其祥上前喝道。
祁涟微笑着绕过魏其祥,拱手对蔚光帝道:“父皇可还记得儿臣的承诺?请信儿臣一次。”
半晌,蔚光帝开口:“准。”
没过多久,王玺被两名侍婢呈了上来,送到大祭司面前。
然而,令众人都没想到的是,这蝎盘陀大祭司竟然拿出了一块相同玉质的玉印,只是看着比王玺小,镂刻的式样也不同。
祁涟拍一拍大祭司的肩膀,大祭司便径直跪了下来,将带来的那枚玉印举过头顶,朝蔚光帝恭敬道。
“不瞒陛下,不久前,我国王上同样得到了一枚玉印,与这枚王玺出于同工,却不同于这枚龙印,我们的这一枚玉印雕蟒刻鱼,是枚臣印。看来,是天要我蝎盘陀归服大乾,王上特命我来此献上贺礼,以表归附之诚意。”
话音未落,十几个箱子已经被抬上了大殿,将箱子打开,竟然晃瞎了诸位大臣的眼睛。满目的珍宝黄金,数不胜数。
蔚光帝闻言大喜,起身扶起了大祭司,将他捧着的臣印好好地推还回他怀里,道:“既天命有诏,臣印便属于蝎盘陀。往后王臣一家,相携相持,我大乾绝不会亏待蝎盘陀!”
殿外等候献礼的襄王同样听到了蔚光帝的朗笑,衣袖下,指甲已经深深嵌进掌心,面上却还是一副春风和煦皆大欢喜的笑脸。
祁涟带着蝎盘陀大祭司退出大殿,路过霍斟时,见他眸中隐有担忧,祁涟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他看得出霍斟的担忧,霍斟担心他会想不开,哪怕是献上了国之大礼,在蔚光帝的宴席上,也没有他的座位。
很快,到了襄王献礼。他身后紧随着一个端着托盘的侍婢。
托盘上一块盖着红布的凸起引起所有人的注视。别人的贺礼都是一车一车的送来,偏偏襄王,就这一个托盘,未免太过寒酸了吧。
席上众人纷纷开始交头接耳。
“襄王这……会不会太不够看了?”
“别胡说,说不定是什么稀世珍宝,越小越珍贵的。”
“其实陛下坐拥江山,哪里有什么得不到的,谈何稀世珍宝?”
“我倒是听说,襄王殿下这贺礼确实不一般。”
“是什么是什么?”
“一朵花。”
话音刚落,红布已被揭开,一朵血色曼陀罗正在溢彩的琉璃盏中妖冶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