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铎扭过头:“我什么都不想争,什么都不想抢……大哥、大哥不会这么对我的……”
“怎么不会?”祁涟逼近他,五指捏住他的下巴扭转过来,质问,“三哥心里清清楚楚不是吗?否则为何龟缩在这兴德斋,不敢踏出去一步呢!”
祁铎眼中全是血丝,眼珠子要蹦出来,直直盯着祁涟,不住地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什么都不想争啊!”
“你真的不想争吗?”祁涟道,“那为何在我进门时,盯着我这身亲王服制看呢?”
甩过祁铎的脸,祁涟冷呵一声,大步踏向屋外,摆摆手道:“既然三哥连这条命也不想争一争,那弟弟也不自找没趣了。”
“站住!”突然,身后一声喝止,祁涟停下脚步,唇角缓缓勾起。
微微一瞥眼,只见祁铎握紧了拳,放在了桌上,道:“你想做什么?”
祁涟转过身,面对着祁铎:“我想帮三哥争一争那个位置。”
祁铎蹙眉:“你风头正盛,怎么不想自己坐上去吗?”
祁涟手指勾了勾鼻头,浅笑道:“呵,三哥倒也不用往弟弟肺管子上戳。您是明知故问呐,我生母是何人,我能坐的上那高台吗?”
祁涟的生母是罪奴,即使他买通了满朝文武,蔚光帝也一定不会允许一个罪奴之子坐上九层台。祁铎想到了这一层,只是,他总是看不透这人。
为彻底打消祁铎的疑虑,祁涟继续道:“三哥的母亲,舒婕妤,空房冷落多年,听说最近身体也不大好。”
“你想对我母亲做什么?!”祁铎一拍桌案。
祁涟道:“自然是请个郎中给婕妤医治啊。三哥急什么。”
他抬手一揖:“这只是见面礼,我还有份大礼送给三哥!等大礼揭晓之日,三哥再下决断也不迟。”
望着祁涟的背影,祁铎瘫坐在地。
命运早将他们五兄弟绑在一根独木桥上,桥上注定只能容纳一人,而下面,是万丈悬崖。
翌日,霍府。
晏醴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伸了个懒腰起来,叫梧桐道:“梧桐,几时了?”
梧桐拨开帷幔,急得跺脚:“县君,快起吧,已快辰时了。”
“什么!”晏醴迅速起身,在铜洗内抹了把脸,“今日可是咱们府上头一次大宴,你怎么不叫我?”
梧桐委屈地嘟囔:“是侯爷不让我叫!说是县君昨夜累着了……”
晏醴尴尬笑一笑,脸颊飞坐到梳妆镜前拾掇头发。
穿戴整齐出门时,就见霍斟正在院中练剑。
今日晏醴着一身淡紫色齐衿罗衫,披了件珍珠钿霞帔,头发梳成了整齐利落的随云髻,一根珍珠花钗,一朵秋海棠点缀。华而不俗,娇而不艳。
霍斟见惯了她素白衣衫、不着修饰的样子,乍一见这花朵和珍珠点缀的人儿,竟然忘记了呼吸,只剩扬着笑,长长舒口气。
霍斟收回剑,瞧着她痴笑:“甚少见你穿这样夺目的颜色。”
晏醴揺起裙摆,转了个圈:“怎么了?不好看吗?”
她只顾低头瞧着裙摆翻飞,一个不小心竟撞到霍斟怀里。
梧桐和赤丹连忙倒吸一口气,转过身。
霍斟微微俯身拥着怀中的人儿,垂首时,下巴磕到她高盘的发髻和冰凉的珠钗。
他欲继续向下侵略那双诱人的唇瓣,怀中的阿醴却侧头躲过。
霍斟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不满道:“不好!我觉得一点也不好。”
“哪里不好看?我觉得很端庄大方呀。”晏醴撅起嘴,疑惑地摸摸头顶发髻。
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霍斟的一颗心就化作了水,他语气温软下来:“细描的妆让我无法摸你,冰凉的钗让我触不到你,就是不好!我还是喜欢你在部日族的样子,至少发自天性。”
晏醴幽幽道:“这样评判不公平,你是喜欢我的样子,还是喜欢那段日子啊。”
答案不言而喻。
霍斟却松开她的腰肢,傲娇转过头去:“不管。反正,你今晚要补偿我。”
晏醴走到他面前:“你都闹了好几晚了,且不嫌累?”
梧桐偷笑起来,捂上耳朵,瞥一眼身旁天真的阁主,顺便帮他也堵上耳朵。
突然,孩童声从身后响起:“姨姨……将军……”
看见声音来源处,小九正板直地站在那里,稚声稚气地叫自己,晏醴赶紧推开霍斟,整理一下衣襟,朝小九走去。
霍斟蹙了蹙眉,随即也转过身。
晏醴走到小九面前,蹲下身,拥他入怀。
“小九今日穿的这么可爱,简直像个小汤圆。”
霍斟走过来,摸一把小九圆滚滚的脑袋:“男孩子,不要穿的像个揉滚搓圆的团子。硬朗一些!”
梧桐识趣地迎上来:“那婢子带小郎君换一身衣裳。”
晏醴狠狠打一下霍斟的胳膊:“他才四岁,本就还是个团子。”
霍斟由着她打:“我在教他怎么做个男人。”他凑过头,一双桃花眼盯得晏醴直发怵,“若是我们有个女儿就好了,我一定当成眼珠子疼,不叫她吃半点苦。”
晏醴不想再与他废话,直入正题:“今日多官员贵眷,侯爷快去前厅迎客吧!”
说着,她踮起脚扶正了霍斟的冠子,霍斟这才得意地笑了一笑,在她发鬓落下一吻。
不久,霍府前就被各家车马堵的水泄不通,客人们络绎不绝。
霍斟在前厅应酬各官员大臣,晏醴则在后院招待女眷。
这次,立功归来的冠军侯府广发邀帖,满朝文武都得给这位二十出头就封侯拜将的仵官军侯一个面子,不为了他,也为了九层台那位变化难揣的心思。
然而,与霍斟预料的差不多,襄王一党来了寥寥几人,为首的李相只遣了夫人和女儿来赴宴,更有甚者,只在宴席前几日提前来拜门。现在堂上来赴宴的,大多是武将和小官人家。
前厅院中摞了两架大鼓,还有吹唢呐、弹琴的乐师正随着鼓点奏乐,乐声轻快响亮,几个身手矫健的武官正比划着招式,自得其乐。不远处的流水席前,两个肚大膀圆的的相扑手抱作一团,打得不可开交。
流水声潺潺,严晨坐在裴岫旁边自斟自饮,裴岫碰碰他肩:“诶!你这是怎么了?”
严晨摇摇头不语,只是一味啜酒。
看他这样子定是又为情所困了,听说前几日荔贵妃有意拉拢严晨,要为他赐婚。裴岫拍拍他的肩,竖起大拇指,表示“心疼你,兄弟”!
裴岫瞧一眼不远处的霍斟,只见他正被一群文官拉着灌酒,对严晨道:“你别看那群文官看着瘦瘦弱弱的,风一吹就倒,酒量大着呢!我都喝不过他们。我去解救解救蒲见兄。”
“诶!你看清楚了吗?那个尖头尖脑喷唾沫的就是当初舌战群儒的富台谏!你对付得过他吗?”严晨随裴岫站起身,“等等,我也去。”
前厅觥筹交错,后院也并不清闲。
粉嫩的秋海棠,紫冶的千日红,纯白的木芙蓉,交相辉映,装点着这座檀木色调的后院花园,庄重而不失典雅。
戏台子上正唱一出《孽海记》,正到思凡一折,咿咿呀呀令人肝肠寸断。
廊亭上几个妇人扎堆聚在一起,不时浮一大白,不时发出尖锐的笑呵声。
一玫红色衣衫的妇人评说着戏中是非:“都说人生百态,戏如人生,我看这家唱这出思凡,怕不是深有体会!”说着,大家呵呵掩嘴笑作一团。
“小尼姑和小和尚,私自出逃,可不是情种么!”
她们身旁,一黄衣女子好端端看着戏,妇人们的小话传到耳边,也是不得不听。
早听哥哥说过这家的是非,说一个是杀人如麻的屠夫、一个是不干不净的罪臣女,两人还没体统地在边关私成了婚。可不就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点心话!
见那边的女主人朝这走来,黄衣女子举起酒盏,敬那说笑的妇人:“这冠军侯府的梅花酒真是不错。”
说笑妇人这才看见晏醴缓步而来,尴尬地敛去笑意,回敬黄衣女子:“二姑娘都说好,必定是极好的。”
妇人状似关怀,扫过四周,问黄衣女子:“欸,你母亲呢?听说丞相夫人前些日子病了,病好些了没有?都好些日子没见她外出了。说是今日也赴宴了呀,这,怎么留你一个姑娘家自己在这啊?”
黄衣女子欠身一礼,微笑道:“母亲是积年的伤寒,本不是大病,只是时而头疼,现下已无碍了。劳娘子挂心了,我定当将您的挂碍转告母亲。”
晏醴微微偏头问梧桐:“那个黄衣绸纱的姑娘是谁?没见过她。”
梧桐悄声答:“那是李相府上二姑娘,名唤照夜,今年十七,与您同岁。”
晏醴赞许:“可以啊!你们月影阁不愧盛名,连待字闺中女儿的信息都了如指掌。”
梧桐挑眉道:“那是。”
晏醴保持着端庄的笑容,袅袅婷婷走过来,刚要上廊亭,却被远处一巨响打断。
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小九和一女子同时跌在地上,连带着身后几个端托盘的侍婢也一连串仰倒,一时间四仰八叉乱了套,瓜果酒水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