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光斜斜打下来,在顾玫脸上切割出明暗的交界,眼底沉沉的暗影被照亮。
“唐筝知道我不会在会上答应,才安排上次的看雪。”顾玫面向他,声音平直,不带一丝涟漪。
“所以我只是将唐家想和顾家联姻的消息放出去,让小三登门拜访,打乱计划,接着动了点小手脚。现如今唐家内部混乱,他们可没空再谈什么联姻。”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同时也会伤害那位温柔善良的母亲。
可她别无选择。
林迟舟沉默地听着,呼出的白气在两人之间短暂地弥漫开,又迅速消散。
“唐筝他……”林迟舟斟酌着词句。风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贴着地面狼狈地逃窜。
顾玫嘴角牵起一丝薄霜似的弧度,“他现在应该是焦头烂额。”
所谓婚约,更像一个悬在头顶、随时可能掉落的巨大冰锥,带着所有的混乱与不堪。
“那叔叔那边……”林迟舟的声音放得更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心。
顾玫的目光越过林迟舟的肩膀,投向远处模糊成一片亮影的居民楼。
她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他大概正等着看唐家怎么收场吧。”
商人的算盘珠子,拨得比谁都响。婚约是筹码,唐家的丑闻,何尝不是新的筹码?只是这筹码,带着新血和泥。
一阵更猛烈的风刮过,卷起路边的尘土和细碎的冰晶,迷了人眼。顾玫下意识地眯起眼,抬手挡了一下。
林迟舟侧身,替她挡去大半风势。两人靠得很近,能闻到她发间一丝极淡的、冰冷的洗发水味道。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他的声音几乎被风吹散。
街角,一盏老旧的路灯接触不良地闪烁了几下,忽明忽暗,像一颗犹豫不决的心。
顾玫放下挡风的手,指尖被冻红。她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在昏暗中消散,仿佛某种无声的叹息。
“怎么办?”她低语,更像是在问自己。
她抬头,望向林迟舟的眼睛。那里面有担忧,有探究,还有一种她此刻无法分辨的复杂情绪。
“不知道。”她最终吐出三个字,带着一种无力感,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又被另一种空茫揪住。
“眼下当然是高考更重要。”顾玫岔开话题,试图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
“跨年一起过吗?”她问林迟舟。
“你说的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过,还是叫上肖飒他们?”林迟舟眨着眼,目光定定锁住她。
顾玫被他盯红了脸,心跳莫名加速,她垂眸,视线胶着在地面纠缠的影子上。
“……”
空气里,雪的味道,似乎更浓了。
-
回到家,林迟舟在玄关处刚换好拖鞋,一只白色团子样的跳到他的脚边。
“哪来的兔子?”他俯身,拎起那毛茸茸的一团打量。
“哥你还我,那是肖飒给我买的兔子。”姜桃从房间里面追出来,声音迫切。
林迟舟拨弄了下兔子颤动的长耳,“肖飒给你买的?”
“你还给我。”姜桃一把夺回,宝贝似地搂在怀里轻抚,眼底藏着碎星,“肖飒知道我对猫毛过敏,特意送兔子给我的。”
林迟舟看着她这样,忍不住脱口道:“恋爱脑。”
姜桃嗔他一眼,转身将兔子放回笼中,又拿了些吃食。
见姜桃喜笑颜开,林迟舟也没忍心继续泼她冷水,他放下书包就要去厨房帮忙,却被姜华拦在门口。
“这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上外边去。”
客厅看电视的邱雯闻声看来,脸上漾着藏不住的暖意。自从邱雯的病确诊,姜华再不肯让她沾半点辛劳,凡事抢在前头,餐馆也比往常关得早。
邱雯朝沙发拍了拍,“舟舟来,跟我唠唠嗑。”
林迟舟听话地挨着邱雯坐下,后者递给他一个橘子。
“你跨年准备怎么过呀?”邱雯托着腮,目光落在他身上。
“还、没想好。”
“没想好,姑姑给你个主意。”邱雯笑,“你叫上玫瑰一起,到我们家来吃个跨年夜饭,怎么样?”
“可以啊。”林迟舟答应得干脆。
“答应得这么快,你怕不是心里早有安排了吧?”邱雯一脸八卦地笑了。
像是被说中了心事,林迟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修长的手指攥着橘子,一层层剥开了外衣。
另一边。
顾玫洗完澡擦干了脚,直接光着脚丫踩在地毯上,飘窗被一团又一团的毛线铺满,地上是散落的卷子和文具。
佟真打来了视频电话。
顾玫接通,将手机支好,坐在窗边擦拭濡湿的发尾。水珠沿着颈线滚落,一路落在脖颈处。
佟真好奇的目光房间里逡巡,被顾玫察觉,她问:“找什么呢?”
“你不是说给我准备了跨年礼物吗?”佟真目光落回她略显苍白的肌肤上。
“你的礼物早就备好了,我放在衣柜里面,你别找了,下个星期跨年就给你了。”
佟真按捺不住,撒娇卖萌道:“哎呀人家好奇嘛~人家知道玫玫最好了,就先给我看看嘛~”
“不行。”顾玫直接朝她泼了盆水。
“好吧。”佟真聋拉着脑袋,余光间又瞥到了飘窗上的毛线,以及放在抱枕旁边的半成品。
她又来了精神,凑到屏幕前,“哎玫玫,你在织围巾啊?”
顾玫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是给我的吗?”
“不是。”
“那是给谁的?”
“秘密。”
佟真失落地啊了声,戏精上身,她捂着胸口,故作心痛的表情,“玫玫我们说好的一生一世闺蜜情呢?说好的永远爱我呢?”
“现在你居然爱上其他人,给别人织围巾,都没有我的份了,我真的好难过。”
顾玫停下了擦头发的动作,静静看着她演。
“少点八卦心吧。”顾玫不为所动,“佟阿姨的脚伤怎么样了?”
见顾玫不吃这套,佟真收了戏码,“经过我爸每天事无巨细的照顾,已经好多了。当时我都以为他们要离婚了,真是没想到……”
佟真说到这咂舌摇起头,“真是没想到他们又和好了!还好还好,差点我就罪过了。”
“那这是好事呀。”顾玫看到手机上方弹出的信息,眉心微微蹙起,“真真先不说了,我这有点事。”
“什么事呀?”
“回头再说。”
不等佟真接话,顾玫这已经结束了通话。
顾玫用刚才擦头发的毛巾,拭干颈间水痕,走出房间,朝猫眼探了一下,才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身形纤细,看起来十分憔悴的女人。
是唐筝的母亲。
楼道的光吝啬地落在她身上,映出一张过分平静的脸,她脚下还依着一个磨损了角的行李箱。
“玫玫。”
“林姨,您这么晚了……”顾玫猜到了三分林柔此行目的,但面对面时,她仍旧会底气不足。
“我知道是你。”
顾玫的心,像是被一只浸透了冰水的手攥住,沉甸甸的往下坠。她以为会撞上怨怼的怒火,或是被泪水浸泡的质问。
都没有。
有的只是疲惫和尘埃落定后的安宁。
顾玫的喉咙发紧,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下一秒,她听到林柔说:“谢谢你,顾玫。”
这次林柔并没有再用亲昵的称呼,而是直呼全名。
“阿姨,对不起。”顾玫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道歉是真的,同时带着为自己开脱的底色。
“我不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林柔言简意赅,“我准备离开这里了。”
顾玫的心一紧,“您要去哪?”
“不知道。”
“我从小就没了家人,结婚以后更是家门少出,身边亲近挂念的人,除了小筝就是你,所以我想在离开之前见一见你。”她看着顾玫年轻却已染上世故的眼。
心里是复杂的,甚至透着一丝心疼。
“我谢你是因为,”她拢了拢鬓边一丝不苟的发丝,姿态依旧优雅,“你让我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意义。我早就厌倦了唐家的笼子,是你给了我契机,让我走出这个牢笼。”
眼前的女人,不再是那个被唐家精心圈养的金丝雀,而是一个提着旧箱、前路茫茫的自由者。
她轻轻吸气,那动作带着脱力后的虚浮,“可临走,还有一人放不下。玫玫,我求你件事。”
“林姨您说,只要我能做得到我一定帮你。”
许是愧疚心作祟,顾玫还没问清是什么就直接应下了。
“你可以帮我劝一劝小筝吗?”林柔抬眼看她时,眼角有泪光闪烁,“他从小被他父亲拿来和他大哥比较,大哥去后,他父亲逼得更紧。小筝从前不是这样的,他开朗,爱笑。是他父亲把他变成如今这样。”
“我知道这或许强你所难,你们的事我都多少听了些。”林柔声音微颤,“阿姨不求别的,只希望他别走上极端,希望你们至少可以做朋友,好吗?”
“……”
顾玫的喉咙里像是卡了冰块,让她四肢发麻。
穿堂风扫在脸上,“啪”一声轻响,顾玫束发的皮筋断裂,长发随风扬起。
“好,我答应您。”顾玫直视着林柔的眼睛,语气坚定。
“再次谢谢你。”林柔说着,朝她来了一个九十度鞠躬。
“林姨你折煞我了!”顾玫吓得后退一步,弯腰回鞠。
唐筝没有一个好父亲,但她有一个好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