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第二节课下课铃响,顾玫熟稔翻过墙头,正准备往下跳,墙下传来一声带笑的诘问:

    “又逃课呢?”

    顾玫顺着声音看过去,微风吹得树枝乱颤,江清羽斜倚着,嘴里叼了根棒棒糖,一双春风似的眼睛正噙着笑。

    “好久不见,顾玫。”

    “江清羽!”顾玫惊呼,“你回来啦?”

    “昨天刚回,”他含着糖,声音有点含糊,“本来想进学校看看,保安不让进,我就想在附近逛逛,结果就恰好撞见了某人翻墙逃课。”

    “有什么话你等我下去了再说。”顾玫回头看了眼快要走进的保安,直接朝地面跳下去。

    鞋带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松开,她稳稳落地却踩到了鞋带,她踉跄两步往前,把站下面想接她的江清羽一掌推得撞回树干。

    “砰”一声闷响,积雪簌簌落下,兜头浇了他一身。

    顾玫看着他那副滑稽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你还笑!”江清羽瞪她,抖落头发上的雪,“下手也没个轻重。”

    “走吧,请你喝奶茶赔罪?”顾玫大拇指指着奶茶店的方向。

    “奶茶就免了。”他摸出一根棒棒糖递过来,唇角弯着,“来根糖?”

    顾玫拿着手里的不二家打量,“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棒棒糖了?”

    “复习熬的。”江清羽含着嘴里可乐味的甜,“图书馆禁烟,嘴痒,就拿它顶替。日子久了,味道还不错就喜欢了。”

    “行吧,”顾玫把棒棒糖揣进兜里,“我现在有点事,先不跟你说了。”

    “你去哪?”

    “去迷月行。”

    “迷月行?延城有这地方吗?”江清羽说,“你知道在哪吗?”

    顾玫站在原地细细回想了一下,顾钟和她说过,让她打车直接去梧桐巷58号。

    “知道。”

    “那我送你。”江清羽说着掏出车钥匙,走在前面。

    “哟,买车啦?”顾玫顺着他的方向看去,“车不错嘛。”

    “老头子送的毕业礼。”他语气平淡,像说一件寻常事。

    “毕业礼?”顾玫小跑两步和他并肩,“你毕业了呀?”

    “嗯哼。”江清羽摁下车钥匙,车滴滴叫了两声。

    “不错嘛,”顾玫的眼底啊藏不住的欣赏,“回头我也给你补一个毕业礼物。”

    “礼物就免了。”江清羽替她拉开车门,换了个调调说话,“快高三了,好好学习,别老逃课。下次再让我抓到,直接就告诉你班主任。”

    活脱脱老师训人的语气。

    顾玫有些惊讶地上车,目光却没离开他,“还真是读完大学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你毕业打算做什么?”

    “嗯……”江清羽在车窗前故作停留,“回学校当图书管理员?”

    “啊?”顾玫抬手摸了摸他额头,“没烧坏吧?”

    “啧!”江清羽一巴掌拍掉她冰凉的手,“你才烧坏了,跟你开玩笑呢。”

    他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回去,接老头子的班。子承父业,天经地义。”

    “你真的变了好多。”顾玫将他从头到脚扫一遍,话里带了三分散漫的打趣。“就像开窍了一样。”

    “就属你会说话。”江清羽瞅她一眼,“系好安全带。”

    默了两秒,忽又凑近,眼底促狭,“怎么,想我学偶像剧男主,亲手给你系?

    “滚!”顾玫白他一眼,利落地扯过带子扣好。

    “哈哈哈哈!”笑声在车厢里荡开。

    -

    梧桐巷58号。

    车刚停稳,顾玫推门便冲至垃圾桶边,胃里翻江倒海,吐得昏天黑地。

    直起身,她扶墙,眼神幽怨地剜向江清羽,“你这车技,驾照是充话费送的吧?”

    “新手,手生。”江清羽忍着笑意,给她递去一包纸巾,“你还好吧?”

    顾玫抬头时,江清羽明显被吓了一跳。

    她的脸白得就像这雪一样。

    “没事。”顾玫胡乱擦了擦嘴,摆摆手,“你回吧。”

    “我等你。”江清羽不放心。

    “走吧,”顾玫脸上写满嫌弃,“我可不想再坐你的车了。”

    “好吧,”他妥协,“完事回学校还是回家?”

    “回家。”

    “到家发个信儿。”

    “知道了知道了。”顾玫转过身,背对着他随意挥了挥手,身影没入幽深的巷弄。

    江清羽立在原地,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才转身上车。

    顾玫在七拐八绕的巷子里问了两次路,终于寻到了“迷月行”。矮脚的旧匾额悬在铁门上方,透着股难以言喻的陈旧与神秘。

    她停在了门口。

    这看起来真的正规吗?

    顾钟不能坑她吧?

    正打量着,铁门“吱呀”一声从里推开,走出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她扶了扶镜框,目光在顾玫脸上停留片刻。

    “是存东西,还是取东西?”声音平平。

    “您好,取东西。”顾玫递上钥匙。

    女人接过,看清号码,目光再次落回顾玫脸上,那层严肃倏然化开一丝涟漪,“你是她女儿?”

    “您认得我?”

    女人面上的严肃随着笑融化,“你和她长得真像,我还以为这东西她不会再来取了呢。”

    “什么东西?”顾玫的目光追随着她转身。

    “我也不知道。”女人语焉不详,引她入内。

    里面是一个院子,靠近大门还钟了一颗桂花树,上面光秃秃,枝头挂满了雪。

    “等着。”女人指指前厅。

    “好。”

    顾玫参观起庭中小院,墙下是被铲平的雪,旁边的竹架子上,挂着女人的衣服,看起来她是一个人住。

    过了一会,顾玫看得出神,女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丫头,来拿吧。”

    本以为会是一件很大的东西,当女人放在女人面前时,只是一个首饰盒和一封信。

    信上的内容极简:吾女顾玫,妈妈祝愿你平安顺遂,未来少些风雨,多些坦途,平平安安,爱你的妈妈。司遥。

    中间还有一段内容,提到了她留给顾玫的银行卡。

    银行卡收到了吗?本来想亲手为你置办七到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但思来想去,礼物不如存款。妈妈全给你折现,希望你任何时候都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在这一刻,顾玫深有体会。

    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情绪。

    她以为司遥是自私的,是不爱她的。

    可现在……

    首饰盒上面没有灰尘,摸起来冰凉,她犹豫着,没立马打开。

    “怎么不打开?”女人观察着少女低垂的眼眸,眼睑处明显红了。

    顾玫等了两节课的时间,终于按捺不住躁动的心,来到这里,居然只是一封信和一个首饰盒么?

    期待搅着失望,在心里翻来覆去。

    “丫头,想哭就哭出来,憋着伤身。”女人的声音温和了些。

    “我没事。”顾玫不习惯在人前掉泪,侧过脸,飞快抹了下眼角。

    “只有这些了吗?”她向女人再三确定。

    “只有这些了。”女人肯定。

    “谢谢。”

    女人远远望着,轻轻叹息,目送她离开。

    踏出迷月行,夕阳的余晖斜斜打在顾玫半边脸上,带着一种迟暮的冷意。脑中骤然响起尖锐的耳鸣,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脚下一软,险些被门槛绊倒。

    顾玫收拾好了情绪,看到等在路口多时的佟真。

    她踉跄着,扑进佟真的怀里。

    佟真吓了一跳,抱住她,感觉她的肩膀在抖,“玫玫你这是怎么啦?”

    “抱一会。”顾玫的语气里难得有撒娇意味。

    佟真很享受,同时也能感受到耳边传来顾玫低声的抽泣。

    佟真将她身后的兜帽拉上,轻轻拍着她的背,“抱多久都没问题,今天你是寿星,你最大!”

    天边,最后一丝微光挣扎着熄灭,沉沉的夜,真真切切地压下来。

    -

    回到家已经是八点四十五分。

    室内只亮着一盏床头灯,昏黄的光晕圈出顾玫盘腿坐在床上的身影。

    她正在拆礼物。

    最后拆到林迟舟的礼物。

    深蓝色的绒面,触手温凉。打开盒盖,正中央躺着一封火漆封缄的贺卡,封蜡是沉静的墨绿色,凑近鼻尖,一缕极淡的栀子花香若有似无,丝丝缕缕缠绕上来。

    顾玫的目光掠过贺卡,落在旁边那个精致的物件上。

    是钢琴。

    顾玫指尖轻轻拂过微凉木制的琴身,心尖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琴身是胡桃木色的,琴盖可以掀开,里面不是琴键,而是一个精巧的八音盒机芯。旁边散落着几小袋零件和一张图纸。原来是要自己动手拼装的。

    她定了定神,先拆开那封带着栀子花气息贺卡。

    展开信纸,是林迟舟清峻有力的字迹:

    顾玫,十八岁生日快乐。愿你自由、无畏、天天开心,高考加油。

    落款干净利落,一如他这个人。

    顾玫拿去机芯拨弄,发现了藏在更深角落的信。

    母亲司遥娟秀却带着一丝疲惫的字迹,赫然跃在微微泛黄的纸上:

    宝贝,当你看到这封信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没能陪你长大是妈妈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事,对不起宝贝。你怪妈妈讨厌妈妈都可以,但宝贝,妈妈留给你的东西一定要收。妈妈爱你,宝贝。

    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司遥对她的思念与爱。

    此刻,眼泪破堤。

    顾玫再也绷不住情绪,眼泪止不住往下落,渐渐模糊视线。

    手背擦去余泪,她终于拿起了那个首饰盒。

    里面放着司遥亲手编织的手链,上面的金元宝下镌刻着顾玫的名字,旁边的小装饰全是玫瑰花图案。首饰盒里附着这样一句话——愿你如玫瑰盛开,做一个有棱有角的人。

    原来这是她名字的由来。

    她不解。

    为什么不一早就给她?

    顾玫忽然想到了什么,光着脚下床,跑到衣柜最下面一层,翻出了司遥留给她的箱子。

    她一直都没有勇气打开。

    怕和她有关系,又怕和她没关系。

    顾玫颤抖的伸出手,皮箱里放着司遥的日记,一个平安锁,一沓照片。

    照片最后一张已经泛黄,上面还晕着水渍干涸后的痕迹。

    这是一个小女孩和小男孩合照的照片。

    上面的小女孩是她。

    可旁边的小男孩是……?

    !!

    这是!

    顾玫愣住。

    窗外是延城湿冷的夜色,雪落在玻璃上,化成水珠形成雨痕。

    -

    延城的跨年夜,湿冷入骨。

    顾玫换好衣服,对着镜子理了理额发,镜中人眉眼间一丝疲惫被赴约的郑重压了下去。

    她拉开抽屉,取出那条簇新的深灰色围巾,羊毛柔软厚实,是她一针一线的心意,也是她的回礼。

    指腹摩挲过细密的针脚,动作忽地一顿。

    没有礼盒。

    就这么光秃秃地送出去,少点仪式感。

    她蹙眉,将围巾妥帖放回,抓起钥匙便下楼,精品店或许还有合适的盒子。

    寒风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是细碎的冰凉。顾玫裹紧大衣,步履匆匆。提着新买的简约礼盒出来,她拐进通往楼栋的小径。

    路灯的光晕在薄雪上洇开一小片暖黄,也照亮了光晕里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林迟舟挺拔的轮廓裹在黑色羽绒服里。他对面,是葛月。

    葛月捧着一个包装精致的方盒,正递向他。那张平日里总是爽利的脸上,此刻竟带着顾玫极少见到的、近乎羞怯又期盼的神情。

    顾玫的脚步瞬间钉在几步外的树影里。

    “……知道你不习惯戴围巾,”葛月的声音被风送过来,清晰得刺耳,“延城不比咱们平安镇,雪没个完,冻疮犯了多难受。喏,手套,我自己织的。”

    林迟舟似乎有些意外,没有立刻接。

    葛月又往前送了送,唇角弯起一点弧度:“还记得小学那次大雪吗?你逞能非要去帮王奶奶扫雪,回来手肿得跟馒头似的,写字都哆嗦,还是我把我爸的药膏偷出来给你抹的,这次可别又冻着了。”

    寒风卷起顾玫大衣的下摆,冰冷地贴上小腿。她手里那个崭新的、空荡荡的礼盒,此刻沉重得像块铁,直直坠着她的指尖。

    她看着林迟舟。

    他没说话,目光落在葛月递出的盒子上,像是在辨认毛线的颜色,又像是沉入了那个“小馒头”的旧时光。

    顾玫的视线死死胶着在那份礼物上。精心的包装,亲手织就的手套。每一处细节都在宣告着葛月对他的了如指掌——不戴围巾的习惯,怕冻疮的弱点,还有那些顾玫从未踏入的、独属于他们的青涩过往。

    再看看自己提着的空礼盒,抽屉里那条孤零零的围巾……指腹无意识地收紧,硬质的提绳勒进掌心。

    送围巾?林迟舟根本不需要围巾。

    他需要的是防止冻疮的手套。而能送出这份体贴入微心意的人,早已将他的过往点滴刻在了心里。

    一股尖锐的酸涩猛地冲上喉头,紧随其后的是巨大的难堪和一种迟来的、灭顶的疲惫。

    她精心准备的惊喜,在葛月那份承载着共同记忆的礼物面前,显得如此突兀、不合时宜,甚至……多余。

    她顾玫,从不屑于送和别人类似的礼物。

    林迟舟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葛月笑着回应。

    顾玫一个字也没听清。

    耳膜嗡嗡作响,昏黄的光晕与纷飞的雪片在眼前搅成一团,眩晕感排山倒海。

    她猛地转身,没再看那两人一眼,攥着那个空礼盒,疾步往回走。

    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脚步却像灌了铅,越来越沉。风雪似乎更烈了,刮在脸上生疼,眼眶却干涩得发紧。

    她也不知道这个情绪是叫吃醋,还是叫羡慕。

    或许都有。

    现在,她只想立刻把这碍眼的东西处理掉。退掉!反正……没用了。

    顾玫死死攥紧提绳,纸盒锋利的边缘深深硌进掌心。她低着头,只想逃离这条街,逃离那个画面。

    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每一步都踩在虚浮的棉花上,视野的边缘开始发黑、模糊。

    便利店刺目的招牌灯光在前方晃动,蒙着一层水汽。顾玫咬紧牙关,想再撑几步。

    骤然间,一阵剧烈的天旋地转,地板仿佛迎面扑来。她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什么,指尖只徒劳地划过冰冷的树皮。

    “呃……”

    一声短促的闷哼被风雪吞没。

    下一秒,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她像一片被狂风撕裂的枯叶,无声地委顿在冰冷覆雪的人行道上。

    那个空荡荡的礼盒,从脱力的指间滚落,跌入路边的积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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