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临深深盯着她的眸子,就差变成飞虫钻进她脑袋里,看看她在想什么。
“少侠,莫非你仰慕他二人?”
方才只问一句,他已断她初来乍到,暴露自己实为不妥,没必要与无关紧要的人多说,紧紧身上包裹,准备寻一处客栈休息。
“萍水相逢,船上之事我不与你计较,只当从没见过,告辞。”
那厮却追着她往城内走。
“少侠您别走啊!过命的交情,怎么能叫萍水相逢呢!”
“当时情况危急,我也是怕拖你后腿,你也算帮我大忙,我还没报恩呢!”
“少侠你慢些!总要告诉我你的名讳吧?”
她被烦的加快脚步,李江临赶忙跟上。
“最近城里不太平,若不然就在附近寻个小店歇下?这片我熟。”
他亦步亦趋跟着、尴尬地笑着,手里捧着几颗干巴巴的梅子往她身前送。
“您吃一口这梅子,两文钱一碟呢别浪费了。”
她停了脚步,“呛啷”一声,岚音剑半边出鞘搭在他脖颈上,将两人隔开。
“刀剑无眼,休要再跟着我。”
李江临整个人顿在原地,害怕的眼神一闪即逝,委屈缩着肩膀,眼巴巴地看着她,像只受了伤又被暴雨淋了整夜的小猫。
“女侠……你初来乍到,浑身都是破绽,我只是想帮你……”
女儿身被他看出来了?!
先前在船上,不光那三个匪徒,就连船家都看出来了,大事在身,容不得半点马虎。
赵银屏张了张嘴,有心继续赶人,却实在想知道自己的破绽在哪,贝齿咬住下唇,她收了剑。
“说!”
李江临面露为难,曲指在剑鞘一弹。
“这剑鞘通身的花纹,实在华丽不似凡品,剑穗坠玉,也是老物件儿,此等宝贝还是莫要招摇,小心惹来贼人。”
闻言赵银屏才察觉,师父这剑乃是故友所赠,那友人颇有家资,的确不该如此招摇,她忙在腰间放好,将短褂拉过来盖住。
李江临瞄她一眼胸前动作,眼珠子急急地往天上看,她不明所以。
“怎么?”
他一嘬腮,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她穿着男子衣裳,勉强合身,不过……哪有男人的胸肌那么圆润的,还有那要命的细腰翘臀……
绞尽脑汁想了想,李江临双手放在胸前比划出两个圆,又撅起屁股比划两个大圆,谨慎抬眸,正对上赵银屏一本正经的脸。
她生的清绝冷淡,眉目间有股英气,这么瞧着,竟觉不食人间烟火,实在是他亵渎了。
赵银屏起初看他动作还没明白,被他眼神一看,突地反应过来,原来关键问题出在这?怪不得旁人都能看出她是女扮男装。
她自视一圈,哪有那么明显?
只是……山门只有她一个女弟子,师父从没教过如何遮掩……
李江临眼看她几个呼吸间双颊泛红,都要滴出血来,知道她是看懂了,却没成想,她开口问他。
“这要怎么遮?”
“这……我……我怎么会知道。”
李江临耳尖窜上一抹红,眼神飞到别处,哪敢再看她?
“我可以带你去叶掌柜那,她也是女子,而且见多识广,定然有办法。”
赵银屏捏紧剑柄,若不愿再叫别人知道,最好的选择就是去见见他说的叶掌柜。
有办法自然好,若这厮敢诓她,岚音剑也不是吃素的!
“带路。”
她冷冷开口。
李江临又笑的眉眼弯弯,他殷勤的很,两条长腿快着倒腾到前面,一边引着她往城里走,一边给她介绍长宁城。
长宁城分东城和西城,东城临华金江,码头船来货往少不了人手,便有许多百姓在此处搬搬抗抗谋生计,连带着茶水摊、吃食铺子、酒店客栈,都是好生意。
不过东城乃是“下等人”聚集之地,一桥之隔的西城才是真正的长宁,那里楼阁林立,车水马龙,住着许多富户官绅,这地界离京城不远,有许多官员买不起京城宅院,退而求其次在西城安家落户。
李江临走着走着回头,扫过她身上背着的包袱。
“先前船上的林公子便是其中之一,他父亲去年才从惠州升迁,是个芝麻小官儿。”
后头脚步一顿,赵银屏蹙眉。
“当官的?”
若是寻常人家的公子便罢了,父亲在朝为官,儿子身死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人虽说不是她杀的,可这贼船她上了,东西她拿了,一朝东窗事发,她百口莫辩。
肩上还有重担,大事未成,她最不愿节外生枝,真是要被李江临这厮害死!
“官宦人家的公子你也敢动?”
她原本想见了叶掌柜请教过后,就与这人再无瓜葛,一心完成自己的事,现在看来,需得确定林公子这事结束,不牵扯到她,否则,万一事情被薛家兄弟知晓,敌在明她在暗的优势被打破,杀人更是难上加难。
李江临委屈巴巴。
“他是受人指使故意要杀我的,若是我不杀他,往后没有安生日子过。”
“可你明明已经逃走,为何又要回来?”
“你不知道?”
他更委屈了。
“我是在水下看见那几个人对你用迷烟,不怀好意,怕你一个姑娘家着了他们的道。”
赵银屏脸色微变,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而后别过脸不再看他,低低说了句:“多管闲事。”
当时李江临再回船上,确实帮她灭了迷烟,不过他也确实利用了她,这笔账就该勾销。
李江临走回她身边,压低了声音。
“女侠,你这包袱皮是用林公子的衣裳打的吧?还有里面搜刮来的东西,多半都是林公子身上的钱财,还有那三兄弟的赃物,你可不能拿去花,需得寻个可靠门道,悄悄地折腾成现银。”
赵银屏看着他狡黠目光,才对他升起的一丝好感顿时消散。
“你有办法?”
“那当然!女侠可以放心,我保证尽全力帮你卖个好价钱!”
贪婪之辈,真是高看他了。
“你年纪轻轻,就算出些力气也能活命,为何不为自己谋个正经营生?”
他眸光暗了暗。
“几年前得罪了权贵,流放至此,没人敢给生计。”
竟有此事……
“那你怎么活下来的?”
赵银屏的话软了下来,李江临勾着嘴角抬眉,嘿嘿一笑。
“我本是那高高在上的贵公子,一朝落魄至此,女侠可愿赏我二两银子,听我复仇大计?”
“……”
果然不该高看他。
两人来到一处上坡,只见竹棍上面挂着幌子,是间酒铺:叶娘子客店。
李江临已经狗腿似的跑过去喊人。
“叶姐姐,来客人了!”
赵银屏跟着挑帘入内,后屋走出来一位美妇人。
竹绿短卦,福色下裙,胸口绣着缠枝蝴蝶,髻高挽,簪两支朱砂梅对钗,柳眉杏目,抬手时皓腕银镯微微滑落,卡在白里泛红的骨节上。
“哪来的女侠妹妹?”
朱唇颜色与那两支朱砂梅对钗一致,檀口开合间说不出的好看。
赵银屏打小没见过这样的美人,被她喊一声“妹妹”,登时羞的脸红,被拉到桌边坐下,强板住嘴脸没喊人家做姐姐。
她已经出师了,事事要稳重。
“劳烦叶娘子,教我女扮男装不被识破的本事,事后有谢。”
叶昭儿看看她,又看看旁边喝茶的李江临,掩嘴轻笑。
“简单!既然是我弟弟带回来的姑娘,我自用心的教。”
“噗——咳咳咳……姐姐可莫要开我玩笑。”
李江临急慌慌地放好茶杯,红着脸一道烟似的跑出去了。
赵银屏不明所以,叶昭儿道:“教你两套,可男可女,如何?”
“甚好。”
她一边思考谢礼,一边被叶昭儿拉到房间,按在铜镜前,看着她那张清绝容貌,不由夸赞。
“古话讲真正的美人,那叫‘雌雄莫辨’,妹妹,你可是应了这话!”
她哪有那么美!
赵银屏垂了眸,耳骨泛着剔透的粉色,叶昭儿轻笑两声,拿螺子黛和胭脂水粉,在她脸上比比划划。
完成之后,半边脸眉峰藏剑,眼尾如风中鹤影,鼻梁似青竹破云,好一个端端正正的君子侠士!另外半张脸却判若两人,岱眉轻扫,双颊粉透,眼尾微微上翘,虽也有俊逸之色,但是个英气半掩,清绝女子。
放下东西,叶昭儿满意地看着她的神色。
“妹妹家中没人教胭脂水粉吗?也该懂些,不然实在浪费了这张脸。”
赵银屏愣愣看着镜中的自己。
“我自小被父母遗弃,山上只有师父和师兄们,没人教。”
说完才觉不妥,怎么能如此就将底细告诉别人?她急忙住嘴。
叶昭儿将她发簪拔下,如瀑的墨发倾泻,重新挽成男子式样,插回玉簪。
“以后姐姐教你,瞧你这头发油亮油亮的,看来你师父不曾亏待,将你养的很好。”
“那是自然!师父最疼我了。”
提到师父,她忍不住回话,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连忙闭嘴。
江湖果然险恶,怎么有这种人,三言两语就能让她不由自主的开口……不过这个姐姐好像人品不错,看在人家帮忙的份上,她就破一次例,下次可万万要管好自己的嘴!
叶昭儿看看她胸口。
“我去找些合适的布料来。”
赵银屏不明白找布料做什么?一个在屋里等她,没一会有人敲门。
“掌柜的,你在不在房里?李江临那臭小子呢?都是他惹的事!衙门四处找杀林公子的人。”
听着是个老翁声音。
赵银屏心惊,尸首这么快就被找到了?
外面拍门变成砸门。
“人呢?我才被盘问一遍回来的,好在我把赃物全都塞给那女侠了,要不然铁定要受连累,你快开门商量商量对策!”
门开了,一个分不清男女的人皱眉站在那,四目相对,老翁眼珠子掉在地上。
“你……你是……”
赵银屏也觉眼眶被狠砸一下。
“你是那船家?”
原来李江临和他是一伙的,合谋要栽赃陷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