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炡垂头,她便推了杯茶过去。“我希望你说真话。”
他把那茶端来一饮而尽,往后靠了靠,“我说了,都不是什么好事。”岑宋沉吟片刻,道:“你方才喝的那杯茶有毒,现在大概行至胸腹了。来,告诉我实话,再晚些毒发,穿肠烂肚很难看的。”
岑炡:“???
他猛捶了下桌子。“你!——我的确弄死了一个人,拿走了他采的珠。万规砚说我不寻常,叫人带我回方家,跟储君的少羽卫一同操练,叫我保护方折雨。但方家大少,方新时要杀我。
“他如何杀你?”
“夜里来我房内行刺,不成又逃,我认得那把短匕,后来就在他的藏物柜里找到了。”
岑炡催她:“说完了,解药!”
岑宋笑起来,眼睛成弯弯的月牙:“没毒,哄你的。”
岑炡:“……”
“我说过吧,凡事不要瞒我。在少羽卫平时都做什么?”
“······每日都在训练,学武,还能有什么。”
“你又撒谎。我说没毒你又信了,现在有没有胸口发堵?”
“大皇子时常会来少羽营其他真的没有了!!!”
岑宋丢了个小瓷瓶给他。岑炡忙不迭倒一粒进嘴里,复又错愕:“是糖?”
“是呀,还是哄你的。”她站起来,皮笑肉不笑。“你真的很难教,岑火正,你永远都骗不过你姐,怎么就是不明白?”
小时候,岑宋一向喜欢忽悠人,而岑炡就是被忽悠得最多的人。
岑炡有一种被从头耍到尾的感觉,恼怒不已:“你老这样欺负我!”
岑宋抬手作势要打他耳光,“欺负你怎么了?十句有八句假话,讨厌得很。记牢我说的话,有性命之危的时候,去找赵程商。”
“为什么?他是什么人?”
岑宋瞥了他一眼,哼笑道:“不告诉你,你不实诚。”
她打开门,想了想,又从荷包里取了个拇指大小的瓷瓶,丢给他,“里面有一颗药,可解百毒、止血、续命,这么多年就这一颗,收好了。”
岑炡双手接住,下意识说:“姐,那你呢?”
“我现在······大概不会再遇到那种危险了。”岑宋边说边想到谢家几个人,微笑道:“不是说了吗?我过得还不错。”
走出茶馆。岑宋径直换了个方向去布坊挑料子,手上在一件一件摸,却心不在焉。
流浪多年,自然不可能再是个天真的孩子。岑炡为了离开东海进京杀了人,才八岁不到就有那个手段和胆量,难怪方规砚器重他。只不过那方新时既然是个纨绔,又何必忌惮岑炡的存在?心里想着,手上碰到个触感相当好的料子。岑宋取下来看,是个苏绣的天青色料子。她仔细在看,掌柜的笑容满面走过来,“哎哟,这位夫人,您可是真识货啊,今早刚进的,汝南织行今年第一批丝。”
岑宋说:“做件外袍不错。”心底是喜欢的,面上没什么动静。
掌柜说:“是是,不过这料子不多,也就刚够裁件袍子,您是想自个儿做一件,还是给家里人做?”
她思考了会儿,说:“给我夫君做。这料有多少?拿出来看看。”
“好嘞,您这边请。”
掌柜是个会看人的,知道她来头不小,领人到里边上座,端茶倒水,命小厮把好布料都拿来。岑宋看了那匹料子,想起谢夫人提过一嘴谢浔初的生辰,于是干脆掏钱。“让你们这里手最巧的绣娘来做。”
看她给钱那么大方,掌柜笑成一朵花来,“您看什么时候让人去量量尺寸?”
岑宋说:“不必,过几日我让人送来。还有那几匹,也拿来看看。”
谢浔初傍晚回府的时候看见他娘在院子里像花蝴蝶一样快乐地飞来飞去,手里攥着不同花色的绸缎比着,“这个好看,衬得人皮肤白。这个也漂亮,好显年轻哦”
岑宋站在旁边,手里也抱了好几匹,笑着看谢夫人在那不停看颜色。
“谢二,来得正好。看你娘穿这个颜色怎么样?”
谢浔初在看岑宋,闻言眼睛都没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眉若远黛目含秋水肤如凝脂面若挑李。”
岑宋:“?”
谢夫人:“?”她几步走过去,巴掌已经挨在谢浔初脸旁,“你再说一遍?”
“······”谢浔初大挪一步,退到岑宋身后。“不说了。怎么有这么多布料?”
提到这个谢夫人就高兴:“姨姨今天去布庄买的。哎呀,都是好料子呢。”
云竹已经整理得眼花缭乱。干嚎:“夫人······奴婢的眼睛要瞎掉了!”
用晚膳的时候,谢自海提起谢浔初的事,说:“过完今年就二十三了,老二,要做出一番事情来。”
“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了。”谢浔初道。“院里的东西收得差不多,估计后日就动身。”
谢夫人不舍,“你要照顾好姎姎啊,不要让她受委屈。”
岑宋只笑,谢浔初感觉耳朵都要起茧,“我知道啊!”
饭后谢照灵领魏子琰来玩,大人在谈天,魏子琰缠着岑宋,听见他们过两天就要离京,哇哇大哭:“小舅母能不能不走?不要走嘛——”
“魏子琰你搞什么哭成这样?我们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了!”谢浔初猛地提溜他,“起来,多大了还蹲地上哭?!”
“小舅母不会回来了,她走了就不会想回来了!”魏子琰一嚎,把岑宋嚎出一身冷汗。
这孩子是不是知道什么?!
下一刻,魏子琰又哭着说:“小舅母去那里有了小孩就不想回来看我了!”
谢照灵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岑宋松了口气,两手按着魏子琰的脸,“好了子琰,小舅母不会不来看你的。秦陵而已,你也可以来玩呀。”
她跟对症下药似的,魏子琰马上就收住了眼泪。“真的吗?”
岑宋无奈地笑。“真的。”
不知道为什么对魏子琰这么有耐心,大概是有个挂念的弟弟。岑宋担心他,却又不想让赵程商知道岑炡的存在,她总还有些防备。
“小炡回来了。”
“诶,您好啊。”
飞快越过门房,岑炡朝自己住的院子走,迎面碰上方折雨。“上哪来?”“去街上随便走了下。折雨姐,师父今日回来吗?”
方折雨摇了下头,“大概不回来,怎么了?”
岑炡说:“我有本书没读懂,想问的。”
“问我也可以啊。”她伸手拉岑炡,“哪本?我去书房给你讲。”
“青天白日,你想拉他去哪。”
两人转过头,方新时从门口进来,手里还拿着马鞭。一看就是去马场玩了一早上。随从接过他的东西,低头不敢说话。
方折雨一顿,没有松开岑炡。“关你什么事。”
方新时慢条斯理地说:“我觉着长姐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天天和家养奴才待在一起不大好听,恰巧父亲也是这么想的,所以。陈炡就搬到少羽营去吧。”
岑炡皱了下眉,不说话。方折雨冷声道:“少羽营离京少说也有五十里,你们让他一个人搬走?”
方新时好整以暇道:“怎么?大小姐体恤奴才,但逾矩的事情,还是不做为好。”
方折雨松开了岑炡,低声道:“父亲那边,我再去问问回你房里去待着,别出来。”
岑炡听话往里走,听见背后方折雨忍无可忍同方新时吵架的声音。
方新时乖张暴戾是常态。方规砚十分偏宠儿子,对女儿也并不是不上心,只不过要求过于严厉。
岑炡小时候就已经从方家年老的嬷嬷口中得知,方新时非方规砚正妻所生,是方规砚瞒着正妻和外室生的。大夫人早年生产第二子时难产而死,那死婴被偷换,方新时名正言顺得了个大少的位置,而夫人的母家一无所知,数年后外室扶正,这对母子登堂入室。
方新时总是对他百般刁难,岑炡习以为常。方折雨倒疼他,二人形同姐弟,感情很好。突然发现岑宋的存在于他而言是莫大的惊喜,至少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
至于方规砚的死活,他不在乎。前几年他需要一个向上爬的枝蔓,对方规砚有几分真敬,如今被利用压迫,岑炡只管自己活着。
本来想试探岑宋的想法,结果自己被逼急了。虽然丢脸,好歹他知道岑宋有些手段,能保全他们两个人。
“你想明晚动手?为何?”
“温杳回来了。他露面极少,清理近侍不难。”岑宋拿着件首饰看,低声说:“你方便调人吗?”
赵氏商行的会客厅人多眼杂,只能这样说话。赵程商端着茶杯,垂眸撇去浮沫:“可以。但你考虑好,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杀方规砚,方家的变数也不可预见。”
“我要找他的暗账。如果池宪玉看了那本账,无暇追究杀他的人,只会怀疑到那一整个派系,说不定还有人会被抄家。他从前也是个官吏,知道当官的心里都在想什么。”
赵程商问:“你要亲自动手?”
岑宋不假思索地点头。“明日我去秦陵,会在澹州停歇一晚,把人绑去那里吧。”
“让温杳跟着你,我去抓方规砚。”
她愣怔一瞬,诧异道:“你去?不会叫人认出来吗?”
赵程商摇摇头,“私账难找,没有经商理账过的人很难找到正确的那本。”
岑宋犹豫片刻,道:“那好。未免他引来官兵,我们在城外解决好了。”
“你怎么过来?”
“澹州离京城不算太远,我和温杳骑马过来,半程见如何?”
“可以。但你要如何瞒过谢浔初?”他说:“习武之人耳目聪明,你不可能悄无声息离开。”
岑宋说:“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