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妃啊。”云昭细细回忆了片刻,“竹妃出事之前,好像已经不怎么得宠了。”
秦晚棠这倒是知道。
竹妃名叫祁竹,说来也巧,正是刚刚见过的祁月宁的亲姑姑,当年皇上南巡,说是和祁竹一见钟情。
祁竹入宫的时候,祁家出手阔绰,陪嫁的嫁妆车队绵延数里,祁竹的轿子已经进了宫门,最后一辆嫁妆车还没上永安街。
也是因此,祁竹一进宫,就封了妃位,一时风头无两,满京城的名门贵女都羡煞不已。
可后来秦晚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竹妃一夜失宠,皇上很少再去她宫里。
那时秦晚棠还小,对此印象也不多。
之后竹妃在她的记忆里,就鲜少在宫中露面,只是凭着娘家钱势,勉强安稳度日。
“听说竹妃入宫之前,是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的,当时他们两个人起了些嫌隙,竹妃跟皇上入宫,多少也是赌气。”
“那人对竹妃倒是情深义重,得知她入宫,竟千方百计买通蚕室,说是净了身入了宫。按理说他那个年纪,就算净身也不可能入宫的,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蚕室的人根据净身记录,找到了跟他年纪、身形都相仿的人,让他顶替身份进了宫。”
“竹妃就把他养在了身边,起初也不过是替她办些琐事。可不知何时,两人旧情复燃。最后……听说竹妃就是因为被皇上撞破此事,才一夜之间失宠。”
“只是竹妃娘家有钱,她相当于是花钱保住了自己的命,那男人就被打死扔在乱葬岗了。”
“那些年,国库空库,祁家出得起银子,皇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息事宁人。”
“再后来,大概你去了边关快一年吧,竹妃怀孕六个月的时候突然投井而死,祁家不仅没追究竹妃的死,还拿出小半个身家来‘安慰’皇上。”
前面云昭说得详细,但是后面这事就是一带而过了,“之后梅内相就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
秦晚棠蹙了蹙眉,“那就是说,竹妃失宠后怀的这个孩子,极可能并非我父皇之子,她投井死了,祁家拿钱消灾,买了她一个身后清名,我父皇对外也就默认这个孩子是他的。”
“这便说不准了。”云昭摇了摇头,“凡是跟梅内相沾边的事,外头就只知个大概。不过我推测,竹妃始终是皇上的一个心病,见着她,便想起那桩陈年旧事。”
“可是皇上又得让竹妃活着,祁家才能给钱。”
“梅内相最是懂得揣摩圣意,便设法给竹妃安个罪名,既让祁家无话可说,又逼得他们花钱消灾。这样一来,一是除掉了皇上的心病,二又充盈了国库,自然得圣上宠信。”
这一次云昭压低了声音,“在竹妃的事之前,梅内相在宫里名不见经传,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太监,能计划得这么周密并且成功,绝非常人所能。”
“你想,当年竹妃被撞破之后,早知自己在宫里命如薄冰,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用她的命、用祁家的钱去讨皇上欢心,所以她自然得活得小心翼翼的。这办法难道皇上或者其他人没想过么?可却只有梅内相办成了。”
“棠姐姐,你和这样的人来往,一定要小心戒备,谁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秦晚棠轻轻点头,又问,“那这‘竹妃案’是还有争议?”
“哎。”云昭叹了口气,“就是有些酸腐文人,看不惯梅内相得宠,就从他出身开始扒,只不过也扒不到什么以前的事,只是知道他是竹妃出事之后得宠的,便将竹妃之死归咎于他。”
“这竹妃私通的事,我是隔了很久才从梅花卫和那些公公的嘴里东一句西一句拼凑出来的,我从没跟别人提起,这也就是跟你说,跟外人我哪敢说?”
“他们不知道竹妃做过什么,只见竹妃死后梅内相扶摇直上,便认定他害了竹妃,天天拿这事攻讦他。”
秦晚棠笑得无奈,“若真是这样,他们越是拿着这事做文章,攻击梅公公,父皇就越会觉得梅公公受了委屈,反倒会对他更好更信任。”
“是啊。”云昭叹了口气,“不过他们这种人,惯会揣摩别人的心思。
秦晚棠垂下眼看着茶杯,竹妃的事,之前都按得死死的,没人知道。
这些人敢跟云昭提起,就是梅谨言吃定了云昭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到处宣扬这件事,而且早就知道她回京后会找云昭了解竹妃的事。
梅谨言到底想干什么?
秦晚棠轻轻叹了口气,收起思绪,没再说这些,又听云昭说了说盛京中最近的趣事,等吃过饭,和她去了她的胭脂铺逛了一会,让云昭把之前梅花卫和宫里那几个公公常买的胭脂水粉都给她拿上一些,便往府里走。
她刚回府,长安也急匆匆的回来,“公主,甲一回来了,丁太医那边,查到了些事。”
“什么事?”秦晚棠一边走一边开口问,那日在长风驿丁太医死后,她便着人去查丁太医的事。
按照萧珩所说,丁太医几年前就告老还乡,那月余之内养心殿里的事,他怎么可能清楚?
“丁太医的家人说,丁太医去年就已经病死了。”长安的表情有些奇怪,“甲一还特意去看了坟茔,确实不是新坟,碑上所刻时间和他家人说的对得上,碑也不是新刻。”
“而且丁太医缠绵病榻许久,一开始还能自己给自己开药,后来病得严重了,家人也曾四处求医,只是丁太医自己都治不好自己,其他的那些郎中也束手无策,只能是开些缓解症状、让丁太医少受些折磨的药。”
“丁太医回乡之后,生病之前,也偶尔帮镇上的人医病,所以镇上的人对丁太医的事,印象都很深,只要提起,都能说上两句。”
“甲一问了镇上的人,他们也都知道丁太医死了。”
秦晚棠倏地停了脚步,“一年前就死了?”
长安略微犹豫了下,“公主,你确定那晚见到的人,是丁太医么?”
秦晚棠微微眯了眯眼,竹妃死后没多久,丁太医就告老还乡了,那大概是五年前。
五年前萧珩只有十四岁,且不说他当时是不是见过丁太医,就算是见过,过了这几年,在那人满脸污秽又灯光昏暗的情况下,真的能一眼认出是丁太医么?
而且一年前……
想到这个时间点,秦晚棠的眸色暗了暗,片刻后才低声问,“定远侯要你带的家书,你给萧夫人了么?”
“还没有。”长安摇头,“本想这几日得了空闲,专程去拜访。”
“你把家书拿给我,再备些礼,我和你一同去趟萧府。”秦晚棠开口吩咐道。
“是。”长安应声后便去准备,萧府就在隔壁,过去要不了多长时间,为了防止太突然,他赶紧先着人先去萧府通传了一声。
萧夫人自长子战亡后就很少出府,每日念佛茹素,得知秦晚棠要来访,也不敢怠慢,便赶紧到府门迎接。
秦晚棠未去边关之时,在宴上见过几次萧夫人,只不过多是打个照面,并无太多交谈。
她与萧璟相识之后,萧璟偶尔会提起萧夫人。
如萧珩所说,萧璟虽然十五岁就去了边关,但是他幼时确实得萧夫人宠爱。
所以他每次提起萧夫人,都让秦晚棠觉得萧夫人理应是天下最好的娘亲,那寻常人家的父母温情,是从小在宫中长大的她体会不到的。
她从小见的,都是宫中的尔虞我诈。
以前她也觉得母后和其他的母亲一样,是爱自己的孩子的。
她幼时体弱,经常风寒,每次她风寒发热之时,母后便放下所有事,整夜守着她,父皇也会抽时间看她陪她。
那时哪怕是生病,她都觉得开心。
可等她年纪略大了些,才偶然间从一个老嬷嬷口里得知,她之所以体弱,是因为她出生之后,父皇基本上就不来母后的宫里了,母后怨恨她为什么是个公主不是个皇子。
母后为了争宠,设计让当时得宠的一个妃子失手把她扔进了冰湖里,天寒地冻,她被救上来时奄奄一息,而也就是那晚,父皇不知是愧疚还是为了安抚补偿母后,在她生死徘徊的时候,他们有了秦衍。
她命大没死。
但她也不恨。
因为她生在皇宫,如果不能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那就注定是筹码。
她是,秦衍也是。
她曾是母后争宠的筹码,而秦衍是母后保命护位的筹码。
所以她对宫中的亲情,并不抱什么幻想。
但她曾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她和萧璟并肩站在萧夫人面前,萧夫人也应像萧璟描述的那样,温和慈善、不沾权谋算计,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
而不是现在这样——
萧夫人着一身浅灰色没有任何花纹的衣裳,头发花白只用一直银簪挽起,手上拿着一串佛珠,脸上神情哀漠,语气也平淡没什么起伏,“给长公主请安。”
“萧夫人不必多礼。”秦晚棠赶紧上前一步,扶起正要行礼的萧夫人。
萧璟的眉眼长得随萧夫人,秦晚棠盯着她看,恍惚间想起萧璟说,等将来天下平定,便把他娘接到平凉来,他们一家人就在平凉过些简单的日子,不必再回京城与人勾心斗角。
“公主?公主?”长安见秦晚棠神情有些恍惚,便知她是想起了萧璟,于是赶紧出声提醒,又怕萧夫人多心,就继续道,“夫人,是侯爷有家书请公主带回,正好公主今日无事,就过府来看你,顺便把家书送到。”
“这等小事,让长安送过来就好了,怎地还劳烦公主亲自跑一趟?”萧夫人赶紧道,“快进府去坐。”
秦晚棠回过神来,握着萧夫人的手也收了回来,从袖袋里拿出家书,递给萧夫人,“萧侯身体尚好,最近战事不多,他大多数时间都在训兵。等本宫回了边关,若是得闲,就让萧侯回家探亲。”
“多谢公主体恤。”萧夫人带着她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道,“公主穿得太单薄了,盛京虽不比平凉冷,但这天也凉了,公主的手太冷了。”她说着看了长安一眼,“公主身边没个丫鬟伺候怎么行?长安从小就毛手毛脚的,这些事哪顾得上?”
说完她又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取个暖炉过来。
秦晚棠微微垂眸,低声道,“不冷的。”
行至堂上,萧夫人把秦晚棠让到了主位,又把暖炉递给她,才回身坐下。
随后她的视线缓缓落向秦晚棠的腰间,略微犹豫了下,才开口问,“公主身上这香囊……味道闻着似是有些熟悉。”
这话问出来,她也捏紧了手上的佛珠。
定远侯向来不喜香薰,那在边关用香薰和香囊的就只有萧璟一人。
若是君臣,再加男女有别,萧璟怎么也不会把这些送给秦晚棠。
萧夫人又想到萧璟前两年的家书里提及自己有了心仪的女子,言语虽浅,却情意分明。
萧璟抱负高远,能让他倾心的,又怎么会是寻常女子?
萧夫人目光灼灼地盯着秦晚棠,想要等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