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把秦晚棠送到府门,又看向长安叮嘱,“长安,天凉了,又要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你回去记得给长公主把火盆备上,还有暖榻也可以把碳烧起来了,出行的时候,记得把暖炉都带好。”
“是。”长安赶紧应了下来。
萧夫人又看向秦晚棠,语气里带了几分郑重,“公主,这大秦的边关还要倚仗你,你可千万保重身体。”
秦晚棠轻轻点头,神色温和,“萧夫人也保重身体。”
府里有现成的碳,长安给暖榻生了火,刚刚把火盆端到秦晚棠房里的时候,外面的大雨就倾盆而下。
长安把火盆放下,正准备冒雨离开的时候,就听秦晚棠开口道,“长安,那边的柜子里有酒,你拿两坛出来温一温,陪我喝两杯。”
长安应声,把酒倒进酒壶里,架在火盆上温酒。
秦晚棠走到火盆边,随意地席地而坐,她眯眸看着火盆里的碳,目光中带着几丝柔和,“你还记得咱们以前也会围炉煮酒么?”
长安自然是记得的,只不过那时萧璟还在,他轻轻点点头,也不敢多说话。
秦晚棠叹了口气,再抬眼的时候,眼中的柔和已经敛去。
长安给她递酒的时候,甚至感觉她的目光中染上了寒意。
略微沉默了会,长安才低声道,“公主,萧三公子虽然性子顽劣一些,但应该没什么坏心思,他小时便是这般性子,虽然喜欢胡闹,但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怎么样我不知。”秦晚棠捏着手里的酒杯,“当年你和阿璟一起去边关的时候,他年岁不大,多年不见,他未必还是你记忆中的样子。”
“只不过不管他怎么样,他都是阿璟的弟弟。而现在,有人在下一盘棋,萧珩和萧家都已经是这棋盘上的棋子。”
她微微眯起眼,“如果丁太医真的死了,那就证明有人早就在冒充丁太医,并且在外游历,为的就是给其他人留下印象。萧珩在怀城碰到丁太医,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有人设局。”
“那如果丁太医没死,就是说,至少在一年前就有人在指使丁太医开始布局了。”
“可一年前,父皇身体还好,我也没打算回京,那一年前布局是为了什么呢?”
长安摇了摇头,他看着秦晚棠喝了杯子里的酒,端起酒壶给她添酒的时候猛地想起什么,就连手都一抖,酒洒在了秦晚棠的手上,他也没顾上这个,失声道,“是世子……”
秦晚棠抬手抹去手背上的酒水,声音阴郁得像是外面化不开的乌云,“是啊,阿璟就是一年前出事的。”
长安放下酒壶,也想到了什么,他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又定了定神,才试探地问道,“公主,难道丘崖一战,有隐情么?世子……是遭人暗算么?”
“可是去丘崖的,本该是我啊。”秦晚棠拿过酒壶给自己倒酒,她其实很多次都想过,如果当时是她去的丘崖,她能不能带兵突围,能不能侥幸活命。
这个问题她想过很久,都没有答案。
“那他们还是要对公主下手?”长安立刻紧张起来,“会是梅谨言么?”
秦晚棠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定远侯和阿璟都是我手下大将,萧珩又曾是太子伴读,在外人眼里,萧家便与我和太子站在了一起。”
“萧珩的性子,容易被人利用,阿璟不在,我总得帮他守住萧家。”
“我今日去萧家,在其他人看来,也只是因为太子的事迁怒萧珩,丁太医这事暂且就不会牵扯萧家了。”
她缓缓眯眼,目光落在炭火上,火光映着脸庞,明灭不定。
她也是今日见了云昭才知道萧珩在盛京之中有不少产业,秦衍接下军需,大概是觉得萧珩能帮他解决一部分。
但是她让秦衍接军需这事,是为了让他借这个机会在朝中立威。
而且他为军需的事奔走,她也能名正言顺的支持他。
可若是秦衍把军需的希望放在萧珩身上,那就完全没了意义。
她今天借机让萧夫人看着萧珩不再出府,除了防止他再被人利用,也是不想他帮秦衍凑军需。
再加上,其他人都会觉得,在秦衍的身后,有她的大军,也有萧珩的财力,想要把秦衍从太子的这个位置上拉下来,那自然就要剪除掉他所有的羽翼。
萧珩肯定已经是对方的目标,无论他的品性如何,可他到底是萧璟的弟弟,她总不能看着他被卷进来无辜丧命。
“公主,那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长安开口问道。
“暂时什么都不做。”顿了顿,秦晚棠又问,“平湖近日该到盛京了吧?”
长安点头,“算着日程,最迟后日到。”
“等雨停了,你就出城去迎他,让他带着大军找一处远离城池的地方驻扎,等我的命令。另外你再挑五十精兵随你进京,对外就说是我们先行,这五十精兵随后。”秦晚棠吩咐道。
本来说皇上病重召她归京,她就担心皇权更迭时出现变故,所以调拨了两万大军随行。
只不过大军行军慢,她便带着长安等人轻装先行。
正常情况下带兵归京是要提前请奏的,可是事出紧急,再加上原本就是为了要应对可能会发生的变故,她就没有请奏。
也就是说,暂时盛京不会有人知道她还带了大军——
秦晚棠又想到梅谨言,别人不知道,他未必不知道。
只是这几次见面,他倒是没有提起,便先当做他也不知。
“本还想着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去,这么一看——”秦晚棠轻笑一声,“这事情不解决,我们怕是暂时都不能离开盛京了。”
她说着又想起梅谨言之前说过的,让她留一留,他想办法把萧璟请封的事解决了。
他大概是故意提起这件事,怕是知道什么内情。
而且他既然知道长风驿里发生的事情,假设指使丁太医的人不是他,那他绝对有能力在丁太医闯到她面前之前拦住丁太医。
可他没有拦,任由丁太医到了她面前,甚至嫁祸梅花卫。
那就是因为他知道,有些话他直说,她怕是不会信。
所以他才有意让她去查丁太医,让她自己发现这些事。
梅谨言能在宫中走到今日,那必定是个算十步走一步的人,自己回京之后的种种怕是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属下出城去迎,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一天一夜,公主可要万分小心。”长安有些担忧,他们先行的黑甲卫并不多,虽然都是经历过腥风血雨的,但也防不住别人暗算。
这些黑甲卫都和他一样,沙场上厮杀并不怕,可要碰上京中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就不行了。
要不是秦晚棠和他说这些,再给他几年,怕是他都想不通这些事。
秦晚棠在边关之时,做的任何决定都很少解释。
她刚到平凉的时候,那些驰骋沙场半辈子的将军们根本不相信她。
但几次战事之后,便都对她言听计从了。
大家都是粗人,听不下去细密的分析,只是她怎么说,大家就怎么去做。
他也见过大战之前,秦晚棠整晚整晚不睡,盯着沙盘和坤舆图一遍遍的推演,他也知每次战事的布局和计划都是她分析各种可能的情形之后定下来的。
他们只知她分析的结果,却并不知她分析的过程。
她刚刚把这些事跟他解释——
长安又想起那日从宫里出来,秦晚棠提起他回朝任职的事。
她真有让他回朝任职的打算么?
秦晚棠站起身,走到窗边,抬手推开窗,风裹挟着雨从窗口灌入,她似是也不觉得冷,只是说,“不用担心我,我就是在这些魑魅魍魉之中长大的。”
*
萧夫人默念一声佛号便拨一颗念珠,手上一百零八颗的念珠已经转了几圈,可旁边抄佛经的萧珩半页纸都没有抄完,勉强抄完的那半页也是笔迹斑驳,字形凌乱。
“阿珩,你还说找不到你阿兄,你就不成亲。眼见着你阿兄的忌日快到了,让你抄些佛经到时烧给他,可你连抄经都三心二意。”萧夫人叹了口气,“外面下这么大雨,你人出不去,这心思却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萧珩本来正转头看着窗外的雨发呆,听到萧夫人说话,才回过神来,“娘,我在想些事情。”
萧夫人侧头看了看他,半晌才问,“丁太医是何时刺杀长公主的?你为何在场?”
这里也没有外人,况且这事又是秦晚棠自己当着萧夫人的面提起的,萧珩也就没有隐瞒,他大概说了一遍当时的事情,才解释道,“娘,我那日去找长公主,其实是想跟她问问爹和阿兄的事。”
“爹这些日子写信越来越少,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还有阿兄的事,那报丧的信上寥寥几语,交代得不明不白,我就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瞬,低低道,“阿兄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守边将近十年,和北胡的人交手那么多次,打过那么多胜仗,怎么就会……全军覆没?”
听着他的话,萧夫人闭上眼睛,努力将眼底翻涌的悲意压下去,可眉心那一丝隐痛却怎么也散不开,沉默了片刻,她才问,“长公主告知你了?”
“还没说什么,丁太医就闯了进来。”萧珩垂眼看着那半页没写完的佛经,“丁太医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若是查不出来这背后的人,长公主就会有危险。如今朝堂之上,明着长公主要应对梅谨言,应对户部的军需,应对二皇子,背地里还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暗算。”
他说着看向萧夫人,眉眼间少了几分平日的散漫,“娘,我与太子交好,爹和阿兄都是长公主手下将领,萧家与长公主和太子早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实在是没心思在这里抄佛经,爹在边关御敌,二哥在为军需的事情周旋,我也总该去做点什么。”
窗外雨声沥沥,萧夫人捏着念珠的手微微用力,低声问,“你想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