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萧珩摇了摇头,“也许应该去查丁太医的事,长公主在边关多年,对京中人事都没有那么了解,就算她的人去查丁太医,也未必查得透彻。”
“又或许应该先帮太子把军需的事情解决,这样二哥不用发愁,长公主和爹在边关也有了支援,先把后顾之忧解决了,不必因为军需的事掣肘,便可专心去查丁太医。”
萧珩觉得萧夫人既然问起,那也总该是支持他的,于是便询问她的意见,“娘,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应该听从长公主的意思,留在府里哪儿都不去。”萧夫人又看了看他,嗓音淡淡,“我乏了,去歇着了,你专心把佛经抄好,其余的事都与你无关。”她说完便转身往外走。
“娘。”萧珩有些急,“你明知道我……”
“阿珩!”萧夫人忍了又忍的表情有些碎裂,厉声打断他的话,“我不让你入仕,便是希望你安安稳稳过一生。长公主一回京,这京中便风云暗动,我不想让你掺和其中!”
顿了顿,她声音黯哑了些,“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想再看着另一个,也踏进这万丈深渊。从你阿兄十五岁去边关开始,娘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阿珩,你便让娘省省心吧!”
萧珩死死地握着手里的笔杆,还没等他说什么,萧夫人就已经出了门。
外面风急雨骤,她没有撑伞,虽然有回廊,可雨水还是被风吹进回廊里,落在萧夫人的身上,但她似乎毫无察觉。
风吹乱了萧夫人的发丝,萧珩恍然惊觉,去年他娘还是一头青丝,可自萧璟战亡之后,她已有了不少白发。
萧珩呆愣半响,直到树枝被风吹得刮到窗棂发出响声,他才收回目光,心里暗道,娘,如今这局势怕是已经没人能置身事外了,就像窗外的树。
树欲静而风不止。
萧夫人一走,萧珩就更没心思抄佛经了。
他反复想着今日秦晚棠的话,她大概只说了两件事,一件是想要促成他和祁月宁的婚事,另外一件就是丁太医的事。
那她对他的态度突然转变,估摸着也就是因为这两件事。
秦衍之前也拿他和祁月宁的事情打趣,想必京中不少人都这样认为,以前他从未想过这些事,现在一想,确实是不妥。
所以秦晚棠肯定也是误会这件事了。
他和祁月宁的事倒是好解释,但是丁太医的事确实有些麻烦。
萧珩放下笔,起身往外面走。
萧夫人回到房里,把定远侯萧承岳的家书拿出来,放在手里摩挲了半天,才轻轻拆开。
萧承岳常年驻边,以前战事不急的时候,每个月都会有家书,会说他在边关的事,会问家里的情况,也会问起每个人,年节还会托人带些北地的特产。
可自萧璟战亡之后,如今已经快要一年,算上手里的这一封,他一共就寄回了三封家书。
而且前两封的家书里也不过就三两句话。
萧夫人从信封里抽出信纸,依旧只有薄薄一张,因为折过,展开之前甚至看不见墨迹,就仿佛白纸一般。
展开后果然也还是只有寥寥几个字——
“一切尚好,多保重。”
萧夫人猛地吸了一口气,把信纸在掌心揉成一团,抬手扔进旁边的火盆。
这一句话不若不说,萧璟死了,一切怎么好的起来?
她夜夜梦回都是萧璟喊她娘的声音,可她每次梦到萧璟,都是他少时模样,她甚至都记不起来萧璟最后一次回家时是什么样子,她又怎么保重得了?
萧夫人看着信纸在火盆里起了火,悔意又上心头,想要伸手去把信纸捡回来。
只是那信纸又轻又薄,瞬间成了灰。
萧夫人的指尖被火烫了一下,她收回手,呆呆地看着火盆,虽然是只有几个字的家书,可如今也没有了。
“夫人,夫人,三公子牵了马,急匆匆的出府了。”门外突然传来管家的声音。
萧夫人回过神来,侧头看向门外的人影。
管家的声音有些急,今日萧夫人已经交代过,不让萧珩出府,如今出了纰漏,只能赶紧来报,“门房拦不住,只能让他走了,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三公子要去哪。”
萧夫人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管家迟迟听不到回应,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又敲了敲门,提高了声音,“夫人?夫人?”
“算了。”萧夫人的声音漫上疲惫,“由他去吧。”顿了顿又补充,“若是有人问起,就说阿珩近日都在佛堂抄佛经,没有出门。”
*
雨一直没停,只是天黑后便转小了。
长安披上蓑衣持着秦晚棠的令牌便出了门。
秦晚棠靠在暖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块雕工稚嫩的玉佩。
萧珩说的雕刻大师苏琢之进京的事,她是知道的。
当时皇祖父还在,但是已经缠绵病榻,苏琢之奉命进京是给正在为皇祖父修建的皇陵刻字刻碑。
她出于新奇,跟着苏琢之学了几天的雕刻,苏琢之有公务在身,没有太多的时间教她,所以她也就学了个粗略。
那时任谁都知道皇祖父时日无多,身为太子的父皇登基是必然。
很多人都为新帝登基准备贺礼,她也准备了。
学了几天雕刻,她就想雕一块玉佩。
哪知道之前她用木头和泥塑练习雕刻还算简单,可雕刻玉佩却没那么容易,刻碎了不少块玉石之后,才堪堪在父皇登基前雕出来了她手上的这块玉佩。
说是雕的龙,但大概也只有她自己能看出来这是一条龙。
新帝登基的贺礼琳琅满目,在众多奇珍异宝之中,她这块雕工稚嫩、图案都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玉佩实在是不起眼。
她虽年纪小,可也知道这玉佩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来,被取笑的不仅是她,更是她母后。
等众人散去,她才偷偷跑去找父皇,把玉佩送给了父皇。
父皇很开心,说很喜欢,还说这是他收到的最好的贺礼,以后这块玉佩便是他们父女之间的秘密。
她一度信以为真,喜滋滋地将这话藏进心里。
可自那日之后,这块玉佩便再也未曾出现过。
时间久了,她渐渐明白,父皇当时的话只不过是敷衍,是不想她伤心,说是秘密,其实不过就是为了日后不再提起。
她以为这玉佩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去了。
她没想过,还能再见到这玉佩。
这玉佩原先她只雕刻了一面,如今这背面,却被雕成了龙纹,看这雕工,应是出自苏琢之之手。
龙纹之中,雕着四个字——如朕亲临。
秦晚棠的指腹轻抚这四个字。
这玉佩便是当日她回京去养心殿之时,梅谨言交给她的。
他空口说父皇南下她自然不信。
梅谨言说,这是父皇离京前留给他的,当时就交代若是京中有变,便召秦晚棠归京,把这玉佩交给她,她自然会信。
苏琢之八九年前就已经离世,世人虽竞相模仿他的雕工,但却无人能及,所以这玉佩该是父皇早就请苏琢之雕好的。
那时她还没离京,梅谨言也没有出现。
父皇既当时便有意用这玉佩当信物,那梅谨言应当是一直不知情的,所以关于父皇南下的事,梅谨言大概没有撒谎。
秦晚棠正思索着,便听到有急匆匆的脚步进了院子,随即她的房门也被敲响。
甲一的声音有些急,“公主,长安带了一个受重伤的人回来,请你去看一看。”
秦晚棠收起玉佩,几步走过去打开门,“带了什么人回来?”
甲一摇了摇头,“属下不知,长安很急,只让属下来找公主,其他的也没说。”
秦晚棠拧起眉,长安行事向来稳妥,他奉命出城去迎平湖,便不会多管闲事,她眸光微沉,迈步往外走,“人在哪?”
甲一赶紧给她撑伞,“在长安的住处。”
秦晚棠进门的时候,长安已经把人安置在榻上,又拿了一堆伤药。
府上暂且没有府医,但上过战场的人多多少少都会简单处置伤势。
“公主。”长安一见她就赶紧解释,“你让属下去迎平湖,这本是军令,属下不该因别的事耽搁,等属下去迎平湖回来,自当领罚。”他说着转头看了看榻上的人,说起缘由,“属下出城路过长风驿的时候,见到长风驿起了火。”
“这么大的雨天,起火大概率是人为,加上今日甲一去查丁太医的事才刚回来,长风驿就起火,必定是有所关联,所以属下就去长风驿查看了一下。”
“结果就见到……三公子躺在火场里,受伤昏迷,他伤势不轻,属下只能先把他带回来。”
秦晚棠本欲去榻边看看伤者,但听说是萧珩,脚步便顿了顿,没再往前走,“既然是萧三公子,那便送回萧府,萧府有府医,也有人照顾他,你把他带回来做什么?”
“属下去了。”长安摇了摇头,“但是夜深了萧府的人不肯开门,还说三公子在佛堂抄佛经,没有出门。”他说着顿了顿,又低声道,“三公子虽是昏迷,但是偶尔呓语,一直在喊世子。”
秦晚棠拧起眉,侧头往床榻的方向看了看,又看了看长安已经染血的衣衫,“你换身衣服,赶紧出城去办事。”说完又看向甲一,“你去宫里找梅公公,让他找个口风紧的太医过来给萧三公子治伤。”
听秦晚棠安排甲一去找太医,长安也松了口气,赶紧应声。
秦晚棠转身想走,却突然听到萧珩昏迷中喊了声,“阿兄,阿兄你不认识我了么?阿兄是我啊。”
她脚步蓦地一顿,转头朝他看去。
甲一已经出了门,长安看了看外面,这才低声道,“公主,属下带三公子回来的时候,听他呓语的话,感觉……他像是见到了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