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什么东西？”

    街上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引得行人纷纷瞩目。

    此时正逢炎城一年一度的大型集市，四海修士汇集于此交易，城里人流如织，沿街摊位商品琳琅。

    一个小摊前，身穿红衣的少女手举着一盒续断膏，正满脸不悦地瞪视着面前的灰衣少年：“凡是我魏玲珑看上的，还没有得不到的！”

    那少年长相普通，衣着朴素，面对无礼的刁蛮只能克制怒气：“这续断膏是我先看中，正要付钱买下。”

    魏玲珑扬起下巴，对旁边的小摊主气指颐使：“你，不许卖给他！”

    小摊主左看看魏玲珑身后那气势惊人的抱剑老者，右看看衣着寒酸的灰衣少年，连忙向魏玲珑赔笑：“这续断膏自然是您的。”

    魏玲珑满意地点点头，随手扔下一小袋沉甸甸的灵石：“哼，是个长眼睛的，赏你了。”

    “谢大人！谢大人……”那小摊主手脚并用地上前捡起袋子。

    他拨开一条小缝往里看了眼，面上顿时浮现狂喜之色。他再管不上那边上的人，火急火燎地收拾摊子离开了。

    那少年正欲转身离去，却被魏玲珑叫住“喂，你想要这药膏也不是不行。”

    少年停住脚步，他确实很需要这盒续断膏。

    魏玲珑勾起红唇，眼里是满满地恶意：“你在这大街上狗叫三声，我便把这续断膏白送你。”

    灰衣少年眯了眯眼睛，说话声音压低了几分：“我与你无冤无仇，何必如此羞辱。”

    “我才没管这些。你今天必须给我叫，不然不许走！”魏玲珑摇晃着手里的药盒洋洋得意。

    看她那毫不在意的姿态，显然这大小姐并不是真的需要这药膏，而只是以羞辱无权无势的散修为乐。

    灰衣少年低头，眼中杀意疯狂地涌动，终是用理智克制住了情绪：此处人多眼杂，不宜起冲突，还是拿续断膏要紧。

    他加紧牙冠，低低地叫了一声：“汪。”

    魏玲珑挑眉，趾高气扬的刁难：“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周围的人见此情景，心中为那灰衣少年感到愤愤然。可碍于她身边这个实力不凡的护法高手，甚至不敢高声议论，更别提替他出头了。

    一时间，街道上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汪汪汪”

    灰衣少年没有发作，为了续断膏忍了下来。他胸膛剧烈地起伏，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又狗叫三声。

    魏玲珑恶趣味地欣赏了一下他忍受屈辱的可怜模样，很快就看腻了：“算了，没意思——哑爷爷，我们走。”

    言罢，她将玉盒狠狠摔在地上——“啪嚓！”药膏四溅，玉盒粉碎。

    魏玲珑高调地离去。

    而周围放慢步调看热闹的人，给那倒霉的少年施舍几个同情的眼神，也纷纷离开。

    少年低头看着地上已将完全被尘土污染的续断膏，屈辱感化作恨意在心中酝酿。

    他戴上兜帽，转身融入人流之中，沿着主街道离开炎城，一路走进城郊的一处树林中。一路上，心中的恨意凝成一个复仇的决定。

    他停下脚步，缓缓摘下兜帽，易容的法术缓缓褪去，露出一张轮廓深邃的异族面容。

    少年对藏身在树林里的人说：“姜半夏，你要的续断膏我没买到。还有——我今晚要在城里杀个人。你先去木青药宗，我把尾巴清干净了再来找你。”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从树上翻了下来，长发梳成辫子垂在身后。

    她挑眉，费解地摸摸少年的额头：“没发烧啊——司徒空，小少爷，又有人惹你啦？现在炎城鱼龙混杂，别找麻烦。”

    姜半夏有一双看上去很温柔的眼睛，可惜她从来都是冷脸或是嘲笑模样。司徒空从来没见这双眼睛发自内心地笑过。

    “我已经给目标打上追踪印了。”他本来想躲开姜半夏的手，但皱着眉头生生忍住，极其认真地对姜半夏说：“他们根本没有察觉。这种人我在燕子回楼的时候杀过很多了，我有把握。”

    “啧。”姜半夏甩手把辫子撩到身前，为司徒空过分记仇的性子感到头疼。

    这一路上，类似的情况已经不止一两次了。

    她蹲下一些，与司徒空的视线平齐，试图跟他讲道理：“不一样，那时你有西楼的情报。现在，跟我出来混，那就是散修，无权无势，行事要万分谨慎。况且正值大集，在炎城杀人无异于直接扇城主的脸。”

    司徒空面色阴沉，双眼充血通红。

    儿时因异族长相而被表兄弟殴打羞辱涌上心头，他体内的血液不受控制地因愤怒而沸腾：“姜半夏，她一定要死！”

    姜半夏垂眼看着司徒空因为情绪失控而颤抖的手，嗤笑一声：“你个小屁孩……想杀什么人，怎么杀都随你。不过——”

    她收起了好脸色：“杀完也别来找我了。直接去找你的好舅舅，无法控制杀戮的欲望，就只能被欲望操控。我看还是杀手这碗饭更适合你。”

    司徒空愣住了：“你不要我了？”

    “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了。你想跟着我，可以，但是得听我的。你要是想干别的的事情，也可以，以后别再跟着我便是。”

    姜半夏竖起三根手指，面无表情：“给你三个数决定，三——二——一——说话！”

    司徒空正值叛逆，不愿妥协撇过头，青涩的眉眼之间，带了几分偏执：“我一定要去杀死她。你走吧，我不会再跟着你了。”

    姜半夏看着眼前多少带点神经质少年，懒得再劝，心想正好甩了这累赘：“行，反正现在燕子回楼也找不着你了。司徒空，就此别过吧。”

    她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身形在林间几个起落，便远去不见踪影，只剩树枝在后知后觉地轻轻摇晃。

    姜半夏离开得干脆利落，司徒空连反悔的空间都没有，他用力地踹了一脚旁边的树墩，转身往炎城的方向走去。

    日落月升，夜幕降临，宵禁的时间到了。

    城中的喧嚣渐渐散去，此刻的黑暗与安静是影子最好的狂欢场。

    司徒空循着追踪印的指引，身形如鬼魅般穿梭其间。随后轻巧地跃过一堵矮墙，落在一处幽静的庭院中。

    白天那个抱剑的老者正在正厅闭目打坐，司徒空能感受到他扩出的神识可以覆盖整个庭院。

    从一般修士看来，这位老者无疑是顶尖的强者。

    但是对已经将燕子回楼的功法修炼至第七层的司徒空来说，这种对追踪印毫无察觉的“高手”往往是最简单的目标。

    杀这种目标，司徒空喜欢分成三步。

    他心里默念“一——”，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老者的身后。

    “二——”，老者对杀意有所觉，猛然睁开眼。可这时才有所察觉已经太晚，一根细长的银刺自他的口鼻穿过，锋利的灵力顺着长刺绞碎他的大脑。

    司徒空拔出银刺，一手扶住软倒的尸体，保证不会引起额外的响动。

    “三——”，司徒空迟疑了。

    他以往杀人的时候，西楼的情报人员会明确交代目标的尸体如何处理。而现在，他一时间拿不准主意。

    他把老者的尸体放倒在地上，手中的银刺顺着他的动作蹭过老者的衣服，其上粘的红白相间的液体恰好被擦得干干净净。

    现场和身上都很干净，整洁且有序。

    司徒空接着提起银刺，脚步无声息，向魏玲珑的房间走去。

    如果目标是这种胸大无脑的大小姐，有一点要额外注意：她身上极有可能有被动触发的法器。

    这种法器稀有珍贵，所以不保证燕子回楼的秘法能完全瞒过——“不过，魏玲珑的身上没有。”

    司徒空心里默默想着，手上已经一击毙命，干脆利落地将人解决掉。

    奇怪的，再次手刃仇人时，他却完全没有曾经的那种血脉沸腾的畅快感。

    他有些心神不属地抱着魏玲珑还有温度的尸体，忽然发现心空空的，自己似乎没有想的那样想杀这个人。

    司徒空采取最常用也最简单的善后方法——点起一把大火。

    他把魏玲珑的尸体和那老者的尸体叠放在一起，毁尸灭迹，也可制造混乱，借机逃出城。

    熟练地做完这一切，他很快就贴着视线死角翻出城墙。

    一切都很顺利，姜半夏的谨慎显然是多余的。

    司徒空撇撇嘴，思考自己接下来的去向。

    他有些懊悔：“好没意思，早知道就跟姜半夏走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找到续断膏没……哼，暴躁老太婆，疼死了也是活该。”

    忽然，三道身影如锐箭从炎城中直向司徒空的藏身之处射来。

    为首的正是炎城的城主：“小友，在我这炎城放了把火就要走，恐怕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司徒空的身形立即融入黑影，在自己的气息被锁定之前隐匿起来。

    但是，此时周围的空间已被其中一个随行的赤发男子封锁，自己被逼出身形是迟早的事。

    他汗流浃背，知道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能建立一个如此强大的独立城，这位城主自然威望和实力自然不输玄霄宗的各位尊者。

    如今竟有小贼敢在这炎城大集举行之时闹事，若能不将其斩首悬于城门头，那这经营多年的威望不成了笑话？

    炎城城主抬手召出火鞭，气势汹汹地挥向四周，带起呼啸的破空声。

    司徒空屏息凝神，观察对手，试图在这密不透风的封锁中寻得一线生机：现在看来，他并不能确切感知自己的位置，而且十分警惕自己的偷袭，否则不会用如此低效的办法……

    他微微眯起眼睛，心生一计——就在火鞭扫向他的一瞬间，他爆发出极快的速度，身体擦着火焰，直取那控制结界的赤发男子的咽喉。

    这人一直在警惕四周，偏偏对火鞭挥向的地方是最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