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之后，姜宁在蒹葭宫一连等了几天，还是没等到沈之衡的拜见。
她有些纳闷，差人去问。
苏七派人回话道，他每日都去户部相约，但沈之衡每日都以户部公务繁忙推脱，只道改日寻个时间登门拜访。
姜宁听到这个回话，气得摔了个杯子：“好你个沈之衡。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回避本宫。”
一旁的宫女惜桃连忙安抚道：“公主，您消消气。莫要为这样的人气坏身子。”
她很快又计上心头。
“惜桃，明日他们上朝之时，你把我叫醒。他不来寻我，我便去堵他。我看看这回他能躲到哪去”
惜桃欲言又止：“可是，公主，百官上朝一般是卯时。会不会太早了？您……一般都得睡到午时的。”
……
姜宁咬牙切齿：“无妨，不过就是早起一日，本宫还受得住。”
卯时，天还未亮，姜宁在迷迷糊糊之中被宫女惜桃从床上拉起来，然后迷迷糊糊的，完成梳妆。
直到梳妆结束，她才清醒了些。
“殿下，您准备穿哪身衣服去见沈大人呢？”
姜宁打了个哈欠：“就穿去年我生辰时，父皇送的那套赤色罗裙吧。红色明艳，气势足一些。”
蒹葭宫距离上朝议事的宣政殿还有一段距离，轿上晃晃悠悠，姜宁又快要睡了过去。
惜桃突然开口问她：“殿下，奴婢有一事不明白。您之前见过沈大人吗？”
“没见过。”姜宁淡淡回复。
“啊，那我们等会到了宣政殿，能认出谁是沈大人吗？”
这确实是个问题，但似乎也不是个问题。
“不是说那沈之衡才貌双绝吗？等会下朝，文官之中，长得最好看的那位，估计就是了吧。”
惜桃恍然大悟：“殿下，您真睿智。”
等到了宣政殿，天色刚吐白，也刚好赶上散朝。
散朝的官员们像涌动的花海，朱紫青绿的官袍在晨光里交错成行。
一些路过的朝臣们，还在讨论着刚刚朝议的内容。
他们见到姜宁，都一一行礼：“公主殿下。”
姜宁漫不经心地点头回礼，目光还在寻找人群中谁的样貌更好看些。
远远的，有三个人并肩从宣政殿出来，看着像是在聊政事。
虽然还看不清楚人脸，但是直觉告诉姜宁，那三人中，最中间的那位，应当就是沈之衡。
她向那三人的位置走了过去，待离得近些，隐约听到那人左侧的文官附和了一句“沈大人说的是。”
她挡在那三人面前，看着中间那人，语调轻快：“沈之衡？”
另外两人认出了姜宁，纷纷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而中间那人，也躬身行了礼：“回公主殿下，微臣正是沈之衡。”
语气倒是凛然正气，不卑不亢。
“你，抬起头来。”
在沈之衡抬头的瞬间，初阳正好从云层间露出，金色的阳光正在落在他脸上，与身上朱色的官服相得益彰。
待姜宁看清楚沈之衡的模样，她愣了一下，在未经察觉之时，心跳微微漏了一拍。
此时此刻，她算是理解沈之衡为何能成为京城各个官宦小姐中意的夫婿了。
霁月清风，温润如玉，大抵如是。
但她很快想起了她此行的目的。
于是，她用着旁人都能听清楚的声调，呵斥道，“所以，你这几日为什么不来蒹葭宫找我。”
是呵斥，而非问询。
是我，而非本宫。
在散朝之时，文武百官都在，承嘉公主突然在宣政殿外对沈大人质问上这么一句，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私情，像是吵架后赌气的爱侣。
一旁经过的官员，见此，都有意放慢了脚步，神情之中是听到某种秘辛的期待。
姜宁是知道她这句话会引起怎样的误会。这也正是她的目的。
她就要让沈之衡当众难堪，无法澄清和解释他们的关系。
毕竟，他们之间，实际上没有关系。
沈之衡显然也是没想到姜宁会突然这样质问他。
他愣了一下，随后还是恭恭敬敬回复：“回殿下，这几日公务繁忙，未能及时拜访。还请殿下恕罪。”
姜宁自然不会把他这套说辞听进去，也没打算放过他，接着追问：“那沈大人现在可还有公务急需处理？能否移步蒹葭宫，与本宫一叙？”
沈之衡又欠身，带有歉意回复道：“回殿下，微臣今日在户部还有公文急需批阅。请殿下恕罪。”
姜宁没有再看他，而是笑着将目光转向了他身旁的两位年轻文官，“想必，这两位大人，是沈大人的同僚吧。不知两位大人能否送本宫一个人情，今日上午暂时替沈大人处理下公务呢？”
姜宁这一番话把所有人都架上了，骑虎难下。
两位文官自然能够意会到，连忙回复：“一定，一定。沈大人的公务，就包在我们身上吧。”
紧接着，其中一位文官又对着沈之衡抱拳说道：“沈大人，我和王大人，就先告退了。”
然后，二人匆忙离开。
现下，沈之衡也没有理由再拒绝。
姜宁微笑着说：“沈大人，那就请吧。”
但沈之衡也没有动身，他看着姜宁，正气凛然：“不知殿下找微臣所为何事？不妨就在这里说吧。蒹葭宫毕竟还是后宅寝宫，微臣贸然而去，只怕不合适。微臣恐让旁人误了殿下的清誉。”
“既是后宫不方便，那你还不让我建公主府？”
这话任谁听了，都能感觉到姜宁是有怨气的。
沈之衡听罢，又再次行了礼，不卑不亢道：“若是公主是为了公主府之事，微臣该说的已经在奏疏中说清楚了，无论边关还是百姓，此刻都比公主更需要这些银两。若是公主因为此事对微臣心生不满，那也是微臣之错。还请殿下切勿保重身体。
边关和百姓，他又在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
真是可惜了这样一张脸。
姜宁也不恼：“沈大人真是伶牙俐齿。”语气之中听不出情绪。
“微臣均是肺腑之言。若是殿下没有其他事，微臣就先告退了。”
看着沈之衡此刻一本正经的模样，姜宁竟突然有了想调戏他的兴趣。
她向沈之衡走了两步：“沈大人，本宫还有一事。”
“不知殿下还有何事？”
姜宁踮起脚尖，侧身在他耳畔轻笑道：“沈大人，本宫缺个驸马。不知沈大人意下如何啊？”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
想必他也能感知到她身上的茉莉花香。
沈之衡这双看着平静无波的眼眸，终于闪过了一丝慌张。
但他的眼神又很快沉寂下来，面上仍端着淡泊名利的做派，推辞道：“殿下金枝玉叶当栖梧桐，臣却是个泥涂曳尾的命。还望殿下另择佳婿。”
这是，拒绝了？
京城有多少人追着想做她姜宁的驸马。如今她主动给他抛来橄榄枝，他却置若罔闻。
是她的驸马之位，不如汪家许诺的了？
不过沈之衡的回答，也没有让姜宁意外。
若是他刚刚答应做她的驸马，才显得无趣。
她轻佻地看着他：“沈大人，那你可知这京城有多少人想当我姜宁的驸马？”
“殿下天资聪颖，蕙心兰质，容貌也是名动于长安。定是有许多爱慕殿下的公子。”
沈之衡的话看似说完了，姜宁却知道他还有一句没说。
那便是——那些爱慕者中，不包括他沈之衡。
“若是做了我的驸马，权势、金钱，自然都少不了。沈大人，竟也不为所动吗？”
“臣之所求，不过五方之民，各安其庐；九谷之实，咸充其廪。使黎庶无野宿之戚，苍生绝枵腹之叹。对于权势和金钱，并非臣之所求。”
沈之衡说这话时，语气铿锵，眼眸中似是有着日月星辰在煜煜生辉。
好一句“使黎庶无野宿之戚，苍生绝枵腹之叹”。
无论沈之衡这句话是否为真相所想，但他这一番做派，也难怪她的父皇如此器重他。
“沈大人如此，倒显得是姜宁冒犯大人了。还请沈大人勿怪。”
沈之衡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意会到了姜宁的退让，“殿下说笑了。既然殿下没有其他事，那微臣就告退了。”
姜宁点点头，转身，也上了轿回蒹葭宫。
这日之后，姜宁未再找沈之衡的麻烦。
不过她与沈之衡在宣政殿外相谈一事，很快也在京城内外传开。
有的说，承嘉公主是因为沈之衡上疏弹劾她而寻沈大人的麻烦。这当然是最接近真相的，却不是百姓喜闻乐见的。
流传更广的是另一种说法，说是那沈大人与承嘉公主有一段情，但是因为承嘉公主那几日与萧将军府的萧彻公子走得近了，沈大人拈酸吃醋，一气之下便上疏参了公主。那日二人在宣政殿外置气，事后公主还笑着踮脚亲了沈大人一下。
当惜桃将这些传言说于姜宁听时，她正在蒹葭宫内摆弄江浙封地最新上贡的奇珍异草。
对于后一个说法，姜宁颇为满意。
最后一个说法能流传那么广，自然少不了姜宁的运作。
他沈之衡不是表面要做清流吗？那她姜宁就偏要把水搅浑，把他拉下泥水。
他沈之衡不是要与汪家攀附吗？那她就主动迎上去，向世人昭告她对于他的心思，断了他这条路。
姜宁已经及笄，驸马人选迟迟未定。如今有了这个传言，想来，再过不了多久，她的好父皇也该出手了。
正这样想着，苏七就来了。
苏七仍是很正式地给姜宁行了跪拜礼：“殿下。”
姜宁有一段时日没见苏七了，她放下手中的剪子，眼里怀着笑意：“苏七，你来了？”
苏七点点头，“嗯，殿下，是属下来了。”
“公主府营建得如何了？”
“回殿下，想来再过半年，殿下就能迁居了。”
“嗯。辛苦你了。那看来，本宫是时候寻一位驸马了。”
苏七微微一怔：“属下在宫外听闻殿下于宣政殿外拦了沈之衡？”
姜宁没有否认，“是有这么回事。”
“他可有对殿下不敬？”
姜宁轻笑，道：“他沈之衡哪敢对我不敬。倒是我对他还有几分兴趣。”
苏七眼眸的情绪渐渐沉了下去，“他没有冒犯殿下，那便好。”
就在此时，父皇身边的李公公前来传话，请姜宁到庆元殿一趟。
姜宁照例吩咐宫人给了李公公一些赏钱。
送走了李公公后，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苏七说道：“看来，我这位好父皇，也听到那些传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