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山都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氛,越往深处走,煞气就越重。
脚下踩着的已经不像是土地,反而像是搏动的血肉,核心强大如应真潇,走着也十分吃力,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平衡,栽到地上,然后被蠕动的土地吞噬。
很难想象,人类要怎么在这种环境中生存下去。
……假如辛慈现在还是人类的话。
应真潇冷着脸,握着小崽,任由龙的力量充斥身体,带来痛苦和力量。
煞气的核心在山的顶端,掩映的密林中,赫然出现一座破败的遗址。
应真潇打着手电筒照看四周。
从断壁残垣推断,这座建筑曾经的规模不小,但久无人打理,可用的石材、木材都也被人拿走了,如今只剩一些搬不走的东西,和一座半倒塌的屋子。
屋子里灯光微闪,应真潇知道,那是辛慈所在的地方。
她大步走近,一脚踹开耷拉的半截门板。
“……你来了。”黑洞洞的房间内传来一声叹息,听语气像辛慈,声音却不像,又尖又细,似哭似笑:“比我想象得要快。”
应真潇将手电筒往前一打,照出角落里的“辛慈”。
她——或者说它,通体漆黑,像是被某种东西吞没了,唯有一张脸,五官几乎融化,只能勉强辨认出,是辛慈。
应真潇看着辛慈,那不人不鬼的东西也在看着她,轻轻一笑,说:“其实不出所料。你很聪明,很厉害,我没想过那些手段能真的拦住你。”
“但是足够了。”辛慈说:“替我向他们说声对不起,但是我不后悔。”
黑气往她仅余的面部蔓延。
应真潇神色冷淡,略带讽意:“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她看得出来,辛慈一定是和告诉她如何替命的东西,做了某种交换。
筹码是她自己的性命,换来那个东西帮助她加速法术的完成,以及将阵眼转移到她自己身上。
如此一来,即使应真潇找到贾元真,也没办法阻止这一切。
“可以这么理解吧。”辛慈又笑了,其实是个很轻松的笑,但因为声带被侵蚀,这个笑在深山、深夜的破屋中,显得尤为恐怖:“但是没办法,应小姐,我是妈妈。”
双方都对目前的局面心知肚明。
辛慈所做的,包括控制应真潇在内的一切,都是为了拖延时间的烟雾弹,只是为了给法术争取完成的时间,而不是阻止应真潇——她比谁都知道,这做不到。
从猜到应真潇是冲贾元真来的一瞬间,辛慈就打定主意牺牲自己,走这条最偏激、决绝的道路。
“再见。”辛慈平静坦然,任由生机丧失,意识涣散:“……真真。”
空中隐约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辛慈阖上双眼。
黑气的蔓延却戛然而止。
辛慈睁开眼,震惊而慌乱:“为——”
——为什么她发动了最后的一击,法术却没有成功?!
“可能是因为,别人也是妈妈吧。”应真潇耸肩,摊手:“抱歉啊辛董,你很聪明,也很有魄力,你确实想到了很好的办法。”
“——但这次,还是我技高一筹哦。”
辛慈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她,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流出来:“你、你——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掌握着主动权,却没有半点察觉!
应真潇:“山人自有妙计,嘻嘻。”
“你破坏了我的法术……不……没有……”辛慈语无伦次,法术尚未完成,那东西没有完全吞噬掉她,却让她变得越发癫狂。
在这个瞬间,她的意识甚至凌驾于那东西之上,一定程度上,反过来控制那东西:“……还有机会……真真还有机会……”
应真潇瞳孔微睁。
这倒是真的超出意料了,辛慈的意志竟然如此坚定,恨意竟然如此疯狂,支撑着她在灵魂几乎被吞噬殆尽时,成为了扭曲力量的主人。
……这听起来简直有点唯心。
应真潇眉头紧拧。
她担心辛慈中途发现,狗急跳墙,确实没有彻底破坏法术,却没有想到,辛慈到了这般山穷水尽的地步,还能反扑。
“值得吗?”应真潇说:“你的灵魂承受不了这种程度的力量,只会完全崩裂。”
辛慈没回话,从她残存的五官能看得出,她已经在承受着灵魂逐渐崩裂的极端痛苦了,双目只剩茫然的痛苦,嘴里念念叨叨:“真真、真真……”
法术继续,生机持续从受害者身上流走。
辛慈给出了她的答案。
应真潇沉默,丢开手电筒,从背包里抽出一把小水果刀。
水果刀刚开封,十分锋利,在左手掌心轻轻一划,血流如注,沾满刀刃,甚至为刀锋镀上一层似有似无的金光。
应真潇也剧烈颤抖起来,脸色惨白。
——阵眼如今在辛慈身上,在她完成法术之前,物理消灭她的身体与灵魂,同样可以强行停止阵法。
这就是应真潇的答案。
“你……要杀了我吗?”辛慈的声音像是悬在空中,极端痛苦中,神志反而如回光返照一般清醒,做着最后的谈判:“这力量不属于你,你的身体也承受不了。”
“——为什么要为不相干的人,和我同归于尽?”
“——我和警察通过气,如果早上我没联系他们,他们会来找我,到时候,你就是杀人凶手。”
“——应真潇,想想你的工作、你的前途、你现在的生活。”
“——你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毁了它们吗?”
应真潇不语,用尽全力握着刀,靠近辛慈鬼气森森的身体。
“……应真潇。”辛慈说:“别这样,求求你。”
辛慈看不见瞳孔的漆黑双眼盯着她。
应真潇表情平静,无喜无悲:“再见。”
她握着刀,用力刺进辛慈漆黑的身体。
随着一声尖啸,辛慈的双眼不甘地瞪大,身体的生机和黑雾一起,迅速消退。
在暗淡的光线中,应真潇看见她眼中最后的画面,是幼年的贾元真抱着她的手臂,仰着脸,眼神专注而爱慕,仿佛世界再没有妈妈以外的东西。
应真潇一头栽倒,失去意识。
……
应真潇睁开眼睛,神色讪讪。
事实上,她恢复意识已经有一会儿,但是刚恢复意识,她就闻到一股香香的——味道上来说——冷冽的水香气。
这股香气指向一个不太高兴的陆雁书。
她本来迷迷糊糊的,想喊一声,但记忆回笼,她立马就清醒了,选择闭眼装睡。
直到刚才,她肚子咕了一声,陆雁书叫她别装了。
应真潇睁开眼坐起来,若无其事:“哈哈,好巧啊陆总,你怎么也在。”
陆雁书:“呵。”
应真潇:……
“陆总你怎么这么冷淡?”她厚着脸皮:“我可是伤员,能不能给伤员一点关心和爱护?”
陆雁书不语,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神不算幽怨,甚至没什么情绪,平静冷淡,像深秋的潭水,却盯得应真潇直冒鸡皮疙瘩。
“……好啦陆总,别生气了。”应真潇说:“这次是特殊情况,下次我会注意的,真的。”
陆雁书:“哪次不是特殊情况?”
应真潇:“没出事的时候就是不特殊的情况。”
陆雁书还是那样沉默地看着她,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哎呀……陆总。”应真潇仰躺在病床上:“有句话你听过没?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维护正义,有时候就是要付出一些小代价,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陆雁书:“即使代价是你自己?”
“是的。”应真潇说:“即使是我自己。”
她也注视着陆雁书,目光一错不错,毫不退让。
两人就这么静静看了彼此一会儿,直到医生敲门进来,打破了沉默的气氛:“醒了是吧?来检查一下。”
应真潇连忙举手:“大夫我觉得我好了。”
话音未落,她脑子一阵眩晕,差点一脑袋栽到床下,还是陆雁书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她。
“好什么好。”大夫说:“动静小一点,不要大幅度运动,你差点失血过多死掉了知不知道?”
应真潇挑眉:“这么严重。”
大夫:“你以为我吓唬你?自己搞个那么深的伤口,要不是及时送医,你早完蛋了。”
从大夫的叙述中,她知道了自己获救的始末——蒋林生一直在山下等她,半个小时没见回来,打电话也没接,立马回村里把亲戚朋友全薅起来,上山找她。
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失血休克了,蒋林生吓得魂飞魄散,好在他学过简单的急救,做了止血措施,然后请同村人开着车——汽车,送她到县医院。
“还有他。”大夫又指着陆雁书说:“咱们县本来就缺血,还有跟你同血型的孕妇生孩子大出血,你对象给你献了400毫升,又花了大价钱动员别人给你献血,才保住你一条命。”
应真潇微微瞪大双眼,刚想说话,就听到陆雁书淡淡开口:“不是对象。我们只是上下级。”
应真潇:……
医生却十分诧异:“你这又是献血,又是陪床的,居然是上司啊?咋的,这妹妹救过你命?”
“不。”陆雁书说:“我怕她从地下爬出来找我要工伤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