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安闻言心下了然,看来这姑娘是将他误认作了坏人,不过其此举正中他下怀。
萧安垂手顺从,声音无力,道:“不如阁下了结了在下?”
叶橖听闻当即怔愣在原地,旁人都是求生,可这男子竟主动求死,这种人,这种要求她皆是头次听说。
萧安见其未动手,出言相劝:“阁下为闺阁女子,或许从未见过此事,心生胆怯自在情理之中。可凡事皆有第一次,姑娘应当勇于尝试,在下已然心死而绝望,现只求一死,还望阁下成全!阁下放心,在下死后他们两个绝不会寻阁下麻烦。”
叶橖柳眉轻蹙,遂一把推开萧安,满心嫌弃,只觉得眼前这个男子有病!
叶橖收刀于背后,态度转为温和,提醒道:“本官常以上进自勉,阁下这般厌世之人本官不屑杀之,阁下若想求死,大可上吊跳崖,本官还有事情,告辞!”
她转身欲离去,两名少年却伸手阻拦她。
萧安反问道:“阁下还未了结在下就想走?天下间没有这样的事情。我,阁下今日非杀不可!”
马蹄声哒哒,由远及近,贼人们见未寻到她故折返归来。
叶橖心中逐渐明朗,原来此三人并非贼人同伴,而是寻常人,看来是她误会了他们。
贼人首领驾马奔来,高喊道:“小娘子,原来你竟躲在此处,前有掷泥侮辱老子,今又躲藏戏耍老子,老子今日定要杀你泄愤!”
贼人首领言毕旋即张弓搭箭,一根箭矢闪电似的破空而来。
叶樘欲转身躲闪之际,俄见萧安挥舞袍袖,陡有罡风生出,遂卷得那箭矢绵软失力掉落在地,却也正值此刻贼人们驾马将他们围入圈中。
她还未有所动,萧安却顺手抽出文武袖少年腰间佩剑,身姿轻盈如蝶似燕乘风而上,寒光乍现间,贼人们还未来得及抽刀拔剑便已觉脖颈处温热刺疼,随后气决身倒,已然身亡。
徒留活着的也早已吓破了胆,从马上跌落,落荒而逃。
危险解除,萧安反手将剑收入鞘内,转身面对叶橖,而叶橖也在此刻方观得萧安相貌。
萧安身高八尺,仪表堂堂,身着一袭佛头青的素面杭绸鹤氅,气质不凡,宛如天京中既执掌笔墨的文官又统管军务的武将,眉宇间似含着终年不消融的冰。
若再细细相看,方可觉察其神色空洞,死气覆面,眼睫微垂,一副厌世神态。
萧安目光停留于叶樘面上,询问:“阁下方才所言可是这伙贼人,其因何故追杀阁下?”
叶橖身穿官袍,无法以女子礼仪行礼,而官礼只得同僚或上司才用,是以点头,面若桃花,道:“贼人欲杀本官,性命存亡之际,本官多有失误,误将三人认作那贼人同伴,本官在此向诸位赔礼道歉,还请诸位见谅。”
萧安不受其道歉,只道:“在下既救了姑娘,还请姑娘允了在下请求了结在下,否则即便姑娘身在何处,在下都会拜访。”
旋即萧安复又抽出方使用过的佩剑双手奉上。
叶樘不愿杀萧安,原因有两处。
首处是萧安颓废,而她则时时上进,事事乐观,此二者相冲,她不杀其,次处是她身穿官袍,为朝廷官员,大虞朝律法有曰,凡作奸犯科藐视律法者皆受律法所束,在朝为官者不可私自动用刑法草菅人命,此二者又相冲,她也不杀其。
她虽不杀他,但他身上定有难事发生,遂语气温和,态度和善,循循善诱劝道:“本官不知阁下究竟经历过什么,可日子还长,难事也远不止一件,阁下身为男儿郎即便不投身行伍间,也应争求上进,方不枉来世上走这一遭。”
萧安充耳不闻,反而更向前半步,将剑送得更近,淡淡道:“多说无益,请大人执剑了结在下。”
叶橖只觉萧安疯魔入了心,不想再与其有所交谈,只得向后退却,然如此一来萧安便逼得更近,她有半步退出对方就有两步补上。
叶橖脚下骤然生滑,整个身子顺势倒下,千钧一发间,萧安跨步上前,一只强劲有力,宽大温热的手掌撑住她的后背,萧安顺势转身她便整个身体倒进其怀里。
此番情景,叶橖先是一愣,随后下意识将萧安推开,良久她才明白是萧安救得她,让她避免摔倒。
“多谢阁下出手相助。”叶橖道。
萧安三次将佩剑递出,说道:“在下救大人两次,大人都不愿回报在下一次?”
叶橖见其纠缠不休,也不再婉拒直奔主题,将她是朝廷命官,而朝廷命官是不能杀人的律法告之。
叶橖恐其执着于此根本不听她所言,继续补充说:“既阁下一心求死,方才贼人追杀之际阁下为何要出手还击,顺势而为其不美矣,又何必非要纠结于本官?”
“在下不愿丧命于男人之手!在下自觉与大人有缘,故此方对大人提此请求。”萧安道。
叶橖闻之语结,只觉眼前男子甚为怪矣,颓废、一心求死、还不愿丧命男子之手,实委怪哉,除此外,更怪的便是她从未听说过一个人跟另一个人有缘,就请向有缘人求死的。
叶橖依旧拒绝,至此萧安三次求死,而她也三次拒绝。
萧安似是觉察她不会出手,遂将佩剑收起,看着她说道:“大人今日不出手,那在下便明日再求,总会求到大人心软之时。”
萧安今日能求,明日能求,那她便今日能推,明日也能退。
萧安目光流转,依旧死水一般,问:“听闻姑娘以大人自称,不知大人任职何处?”
叶橖莞尔一笑,如春风拂柳甚是美好,作答:“在下叶橖,是制灯司一品制灯师。”
萧安闻之语气轻起波澜,但又很快重归平静,道:“你就是给父皇进献宫灯的叶家女?”
叶橖亦甚为机敏地捕捉到其话中的“父皇”二字,反问:“你是皇室人?”
萧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淡淡道:“在下萧安。”
其身后穿文武袖的少年遂开口补充:“我家亲王在众皇子中排第七。”
叶橖闻言颇为震惊,她没想到眼前人竟是圣亲王。
桐尘帝有皇子十二位,其中最为偏爱圣亲王,只因圣亲王是由其最宠爱的俪贵妃所出,故而爱屋及乌对萧安也疼爱有加。
萧安自幼聪慧,七岁上书房,九岁背遍天下所有书籍文章,十六岁随军出征,首战告捷,至此以后萧安出征从未吃过百仗,官职也是从财物到封地,再到受封亲王最后甚至封无可封,成为众皇子中唯一一位亲王。
按理说萧安前途本应畅通无阻,可仅仅一夜间萧安便被骤然贬,从封无可封到贬无可贬,问其缘故朝中官员百位竟无人能说得清,终是一句伴君如伴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草草了结此风波。
朝野上下所不知的缘故唯萧安心如明镜。
萧安之所以会被贬,正是其逢战必胜的功绩,因从无败绩其深受边疆百姓爱戴,时日一久便有人预测其乃日后之储君。
妄论储君之事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对萧安而言绝非好事,桐尘帝本就最忌功高盖主,对其自是有所忌惮,再加之众皇子眼红心妒,私下便联合设计排挤萧安。
俪贵妃骤然崩逝,桐尘帝伤心欲绝更加认定萧安功高克母,一怒之下将其贬谪。常言道,无情最是帝王家,最终其被贬为一小小文官,远离朝堂。
母妃离世,父皇忌惮,兄弟排挤,诸事齐齐而来使得萧安丧失以往神气,满面颓废,只想求死。
然萧安对求死亦有所要求。
男子多为野心与欲望所纠缠,佛曰浊污,倒是女子多以清明和干净自持,佛曰纯粹,是求死的上上之选,也是为母妃集福的上上之选。此也是萧安为何会选叶糖的缘故。
“大人既为一品制灯师,又身覆官袍,为何会现身此处?那伙贼人又是何缘故追杀大人?”萧安问。
叶橖解释:“今朝圣意天降,命下官制灯,制灯需竹料,故本官携人来此砍竹料,至于那伙贼人因何追杀下官这个便无从得知。”
她将自身情况言明,便对萧安之事甚为好奇,故抬头与萧安对视,反问:“王爷又是和缘故现身于此?”
萧安未言,反倒方才那穿文武袖的少年回答:“我家王爷被任命为鸣冤司司主,今日特来上任,途径此处丢了玉佩,特下马搜寻,之后的事情你也已知晓。”
“司主之位不过挂名,不值一提。”萧安道。
叶橖遂打量起另外两位少年。两位少年穿着一个精炼一个繁复,一个配剑一个背书,一个喜动一个爱静。
佩剑喜动少年性情活泼张扬,颇有将士之风,背书爱静少年性情沉稳内敛,颇有文人风骨。相悖却又和谐。
爱静少年似察觉出她心中困惑,遂躬身行礼,道:“在下墨玉,见过叶大人。”
“阿玉,她又没问你我,你为何要告诉她你的姓名?”文武袖少年道。
萧安自知随从德行有失,遂转身责训:“金武,不得无礼!”
金武挨训,遂收敛性子,规规矩矩行礼,道:“在下金武,见过叶大人。”
贼人已杀,误会已解,萧安跨上马鞍,两位少年亦随之上马,策马扬鞭向前奔去。
其临走前叶橖还不忘诚恳相劝,望其能改求死之心,重新生活。但对方的答案却是:“好言相劝不如烈酒二两”。
并告诉她下次再见,望她能出手相助。
归途遇贼人是叶橖未料到的,竹料被她提醒着用来挡敌人,后又被她号召丢弃,此行算是无功而返,只得再寻机会重砍。
叶橖回到制灯司时少年早已在司内满脸笑意迎接她,而她第一反应不是好奇,而是关心,问道:“你们可受伤?可有人失踪?”
少年们连连摇头,高声回答:“没有。”
“没有就好。”叶橖方察觉少年们脸上笑意,问,“你们在笑什么,是有什么好事么?”
少年们不语,而是后退,遂露出其背后之物,竟是竹料。
叶橖见状甚为开心,开心之余也有责问:“你们为何不听本官之言!你们可知鲜竹沉重,若有贼人追杀,你们今日只怕早已身首异处。”
其中一位少年道:“我们跑得很快,没有被追上,大人只管放心即可。”
“下不为例。”
叶橖虽嘴上有所埋怨,可心里甚是感动。她简易数了一下,一百零一根,制灯完全够用。
系统响起:【新鲜竹料为增强韧性和防虫防腐,需得先泡水。】
制灯司内无现成水池,倒是有现成的空水池,于是她和少年们一同挑水,倒水,泡竹料,好不轻快畅然。
正值众人沉浸在干活所带来的乐趣中时,沈渊悄然而至,不分青红皂白踹起少年们来。
欢快景象骤然被打断,少年们一个个似遇猫的耗子般噤若寒蝉,不敢出一言,不敢动半寸。
沈渊阴阳怪气道:“本官念尔等刚至司内,体恤尔等情绪低落之苦,不成想尔等背信弃义,竟偷懒耍滑到这种地步,实在该罚!”
“沈大人此言,本官听之倒有几分自吹自擂故作娇柔之态。”叶橖嘴上说着,心里也想着:你还真是无耻至极,不要面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