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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天命之女

    草原的黎明像一匹被风掀起的金缎,自天边滚涌而来,廓拓部廓拓部的穹帐在霞色中连成一片。就在第一缕光掠过最高的那座金帐时,一声婴啼划破寂静,白毡顶上映照着初升的太阳,晨雾消散。

    接生婆抱着襁褓冲出门,双膝跪进露水:“合罕!是月光一样的女儿!”

    勃尔帖合罕,廓拓部最后一位被所有人直呼名字的合罕,猛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他的铁甲尚未卸去夜露,抱过孩子的瞬间,臂弯里像捧住了一团温热的火。

    “她比黎明还轻。”合罕低声说。

    就在这一刻,异象降临。

    先是风停了,草叶上滚动的露珠同时静止,像被谁按住了脉搏。接着,东方传来隆隆的闷响,却不是雷,是成千上万头羚羊、野牛、骏马踏着草浪而来,蹄声整齐得如同战鼓。它们不饮不食,只围着金帐低头,黑压压的脊背像一圈圈涌动的潮水。更远处的沼泽里,枯败了多年的芦苇忽然抽出嫩芽,水鸟成群结队掠过天际,羽翼遮住了太阳。

    老萨满渥尔干拄着鹿角杖,银发间插的鹰羽簌簌发抖。他站在人群最外围,嘴唇蠕动,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渥尔干!”合罕抱着孩子大步走向他,“草原在庆贺我的女儿,你为何沉默?”

    萨满的瞳孔缩成针尖,映出婴儿额心那粒朱砂痣。像一滴血,又像一颗将坠未坠的星辰。他忽然扔了拐杖,双膝砸进泥里,额头抵着合罕的靴尖:“伟大的合罕,我的喉咙不配吐出她的名字。她的命格……是吞掉天空的鹰,是淹没大地的河。”

    合罕的笑声卡在喉咙里,他低头看女儿,发现那双尚且未能聚焦的眼睛正对着萨满的方向,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像盛着绿洲之湖。

    “她能不能继承我的马鞭与狼旗?”勃尔帖追问道,“能不能成为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女合罕?”

    渥尔干抬起头,眼神里嵌着惊恐与狂喜交织的光:“不,合罕。她不会只握住一个部落的缰绳。”

    他伸手,指尖悬在婴儿襁褓上方三寸,迟迟不敢落下,“她将是千万人命运的缰绳本身。但缰绳尽头,也许是荣耀的烈日,也许是灭亡的深渊。”

    风又起了。

    草浪起伏,发出潮水般的呜咽。

    合罕沉默良久,忽然拔刀割破手掌,将血滴在女儿眉心,与那粒朱砂痣融为一体。

    “那就让深渊记住我的血。”他一字一顿,“从今日起,她名即为阿阑豁阿。”

    中原人向来不敢给孩子起太大的名字,害怕其命格压不住。而草原上的父亲,为他的女儿命名为“金光神母”,象征天授母权,期冀她以女子之身承天运、驭万军。

    渥尔干终于发出一声长叹,像是把胸腔里积压了六十年的风都吐了出来。他抓起一把泥土,掺进自己的白发,隔断后编成细绳系在婴儿腕上:“愿大地记得你的重量,愿天空记得你的哭声。”

    远处,部众们开始跪拜。他们看见合罕高举襁褓,金帐顶端那面绣着狼与太阳的旗帜随风舞动,猎猎作响。而阿阑豁阿,那个尚未知事的婴孩,在千万道目光的托举中,突然笑了。笑声像一串银铃滚过草尖,惊起成群的白鹭。它们飞向太阳,翅膀掠过处,云层裂开一道金色的缝隙,仿佛天空也在为这笑声让路。

    克鲁伦河的水涨了又落,河岸的紫菀花开了又谢。

    阿阑豁阿已经长成梳着双辫的小姑娘,骑在父亲特意为她挑选的小马上,竟然能拉满半张牛角弓。

    “阿阑,看好了。” 勃尔帖勒住缰绳,手中的狼骨佩刀在夕阳下划出银弧,将远处奔来的野兔劈成两半。他翻身下马,将温热的猎物拎到女儿面前,“合罕不仅要会骑马射箭,更要懂得什么时候该挥刀,什么时候该收鞘。”

    阿阑豁阿眨着乌亮的眼睛,小手抚摸着刀柄上镶嵌的绿松石:“就像萨满爷爷说的,要学会掌握命运的缰绳?”

    “对。” 勃尔帖揉了揉她的头顶,目光却掠过女儿的肩膀,望向远方连绵的帐篷。这些年里,廓拓部从最穷苦的部落变成了草原上最富庶的部族之一。牛羊多得像天上的云,连最贫瘠的牧户都有了三顶毡房。

    可越是兴旺,勃尔帖心里的不安就越重。萨满那句关于荣耀与灭亡的预言,像根刺扎在他心头。

    他开始教女儿看星象预测天气,教她背诵各部族的盟约,甚至让萨满传授那些从不外传的祈神咒语。每当阿阑豁阿在篝火旁跟着萨满念诵古老的经文,帐外的风就会变得格外温顺,连篝火的火苗都要弯下腰来听。

    消息终究还是传到了王庭。

    那是个飘着冷雨的秋日,负责侦查的骑兵浑身是血地摔进大帐:“合罕,王庭的铁甲军……来袭了!”

    勃尔帖猛地拍案而起,案上的铜酒壶震得粉碎。他冲出帐外,只见西北方的天际被黑压压的旌旗遮蔽,马蹄声像闷雷般滚过草原,连克鲁伦河的水流都在颤抖。

    “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帐旁的老牧民拄着拐杖怒吼,“我们每年都向王庭进贡!”

    “因为他们怕。” 萨满不知何时站在雨中,白发被淋得透湿,“他们怕阿阑豁阿的命格,怕她真的能牵动千万人的命运。”

    勃尔帖拔出佩刀:“他们不过是借这个由头来进行劫掠罢了!他们眼馋我们的牛羊,想要占据这片水草丰美之地!”

    刀身在雨水中泛着寒光:“所有人听令!带妇孺往东南方的黑松林撤退,青壮年跟我顶住!”

    厮杀声很快响彻草原。

    铁甲军的铁蹄踏碎了毡房,燃烧的帐篷冒着滚滚黑烟,将半边天染成了暗红色。

    阿阑豁阿看到父亲挥舞着佩刀,每一刀都劈倒一个敌人,可敌人就像潮水般涌来,永远杀不完。昔日那些友善的部众,像羔羊一般被宰割。

    箭矢穿透皮袍的闷响里,勃尔帖把女儿推向帐后暗道。暗道尽头,小白马已嘶鸣着刨蹄。合罕的刀反手劈断金帐支柱,毡布轰然倒塌,压住冲进来的三名铁甲军。灰尘与血腥味搅在一起,他最后一次用额头抵住女儿的额心。

    阿阑豁阿被推进去的瞬间,听见父亲用古调唱起战歌。那声音起初低沉,继而高亢,像要穿透云层。

    王庭的号角很快盖过了它,可歌的最后一句还是钻进她的耳骨——

    “若我命格卑微,便以血饲火。”

    暗道尽头并非生路。

    王庭早派弓弩手守在地裂边缘,箭矢涂了狼毒,月光下泛出幽绿。阿阑豁阿勒住小白马,指尖摸到缰绳里藏的火石,那是父亲在她十岁那年偷偷缝进去的,同时告诉她:“如果有一天草原背叛你,就让它重新烧一遍”。

    火星溅起的刹那,地底传来隆隆回响。

    渥尔干临死前用最后一口气撕开了萨满的禁咒,将整片草场的愤恨引向王庭铁骑的脚下。裂缝如蛛网蔓延,铁甲军的战马纷纷跪倒。渥尔干涣散的瞳孔里映出冲天的火光,那火里隐约浮现一个披黑甲的巨影,魔煞天尊回应了草原最深处的古老召唤。

    勃尔帖站在裂缝边缘,胸口插着三支长矛,仍笑得像十四年前初为人父:“我勃尔帖,以命为祭,只求换我女儿逃出生天,不要让廓拓部的火种熄灭。”

    魔煞天尊的虚影低头,兜鍪下没有五官,只有一团旋转的星云。它的声音像千万把钝刀刮过铁盾:“你的命,不够。”

    “那就再加王庭三千追兵。”合罕吐出一口血沫,回身劈断身后战旗。旗杆倒下的瞬间,裂缝喷出赤红岩浆,将他与铁甲军一同吞没。火海里传来最后一声狼嚎,像是对月长啸,又像对命运嗤笑。

    白马长嘶,跃过裂缝。阿阑豁阿伏在马颈,听见身后草原塌陷的巨响,像大地在替父亲唱最后的挽歌。风把焦土与血腥味卷到她唇边,她尝到铁锈,也尝到灰烬里残留的乳香,那是帐中飘散的祝福。

    少女在崩塌的草原上纵马狂奔,身后是沉没的部族、融化的王庭、以及父亲用整个世界的重量换来的。

    一条无人知晓去向的生路。

    黑松林的雾气散去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阿阑豁阿蜷缩在马车旁,狼骨佩刀被她紧紧攥在掌心,刀柄上的绿松石硌得掌心生疼。

    远处传来马蹄声,她慌忙钻进茂密的灌木丛,只露出一双乌亮的眼睛,警惕地望着来人。

    为首的是个身形高大健壮的中年男人,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他勒住缰绳,只吐出一个字:“搜。”

    身后的铁甲军便四散开来,兵刃碰撞的声音在林间回荡。

    阿阑豁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想起父亲最后的嘱托,将佩刀藏进怀里,用枯枝败叶掩住自己的身形。没有人敢收留她,能逃亡至今已是侥幸。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的大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从灌木丛里拽了出来。

    “找到了!” 士兵的呼喊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那中年男人缓缓翻身下马,走到阿阑豁阿面前。他身上的铁制腰带在晨光中闪闪发亮,阿阑豁阿认出那是王庭大合罕的象征。

    她挺直瘦弱的身板,虽然浑身沾满泥土,眼神却像草原上的小狼般倔强。

    天穹极顶,金帐王庭的钟声响了三十三下,打破了草原的寂静。

    大合罕坐在牦牛皮和狼裘层叠成的宝座上,指尖摩挲着那卷染血的狼旗,廓拓部最后的旗帜。旗角焦黑,仍带着地火余温。阶下,铁甲卫以矛杆顿地,齐声低喝,声音沉得似要把人的灵魂也钉进地心。

    阿阑豁阿被押上来时,镣铐锁住双腕,却锁不住白马的嘶鸣。那匹小马被强行牵在十丈外,仍一次次扬蹄。

    少女的黑发披散,额心朱砂痣被灰烬抹得黯淡,可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像两簇不肯熄灭的野火。

    大合罕抬手,便有人捅破了那白马的咽喉,于是殿内恢复成一片死寂。

    他生得并不魁伟,声音却带着风穿石缝的阴冷:“草原的律法,叛部当诛,余孽当殉。但本汗尊重长生天的预言。”

    他起身,一步步走下高阶,金冠上垂落的珠串相撞,发出细碎而残酷的脆响。在距少女一步之遥处停下,大合罕伸出两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你父用整个部族加之三千王庭铁骑的血,才替你换了这一条命。”大合罕的呼吸带着冷麝与乳酒的味道,“可命留下了,名却不能留。”

    “从今日起,‘阿阑豁阿’四字被地火焚毁,草原之上,任何人再唤此名,便以舌偿。”

    萨满捧来乌木托盘,盘上置一弯黯银小刀、一束白驼尾、一碗烈酒。大合罕取刀,在指尖轻轻一划,血珠滚入酒中,像一粒朱砂坠入黑夜。

    “割发,去名。”

    四字落地,铁甲卫摁住少女肩膀。刀锋贴近头皮的刹那,阿阑豁阿忽然笑了,笑声轻得像雪落无声,却让执刀的侍卫腕子一抖。

    “大合罕,”她第一次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你怕预言成真,却连听一听预言的勇气都没有。”

    大合罕眯眼,眸色深得像两口枯井。

    “放逐之路有三千里。北渡鬼泽,西越断魂崖,南穿流火沙。你若活着走出去,本汗便看看没有名字的‘天命之女’,如何驰骋千万人的命运。”

    他抬手,刀锋一转,并未割发,而是挑断她腕间镣铐。锁链落地的声音,在空旷殿内回荡如远雷。

    “给她一匹马,一袋水,一把钝刀。”大合罕转身,背影在灯火里拉得极长,“其余全凭天意。”

    当夜,王庭北门外,黑鬃独自伫立。鞍上只绑着一只干瘪水囊、一柄卷刃的短刀。阿阑豁阿赤足踏过积雪,伸手抚过马鬃,指尖触到暗红的火漆印,大合罕的猎印,像一枚烙进皮肉的诅咒。

    “走吧。”她低语,不知是对马,还是对自己。

    城门轰然阖上,火把的光被铁闸截断。最后一瞬,她听见大合罕的声音隔着厚壁传来,低而清晰,像一句迟到的判词:

    “记住,你不再有名字了。”

    风从极北吹来,卷起雪尘,像千万亡魂在同时低语。

    她身后,王庭的灯火渐渐沉入地平线,像被夜色掐灭的星。

    三千里放逐,三千里无人敢直呼的荒原。

    少女俯身贴在马耳,轻声道:“那就让无名之火,烧出新的名字。”

    黑鬃嘶鸣,四蹄腾空,雪雾被撕出一道裂口。

    天地苍茫,唯余一道黑影,向着预言最黑暗的深处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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