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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开始(4)

    入夜,延光殿灯火幽暗。

    黄涴立于殿内,静静望着宫墙上投下的灯影。

    宫中一片沉静,星月高悬,清风微动。

    她脚步不顿地前往宣政殿。

    身后海棠低声劝她:“娘娘,陛下方才用过晚膳,正批阅奏章。此刻求见,只怕扰了圣上。”

    黄涴垂眸,眼底透出一丝倔强:“我便在那等着。”

    她语气轻极,如同柳絮飘过湖面,一点漪澜也不曾泛起。

    海棠想劝,见到自家娘娘的眼神,又觉自己多余,只好低头退后几步。

    半个时辰后,内侍来传旨:“陛下宣德妃觐见。”

    她深吸一口气,跟随进了宣政殿。

    皇帝坐在案后,常服宽袖,案上堆着折子,烛火映在他眉眼之间,照得那双眼深邃又阴沉。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目光在黄涴身上停了片刻,语气缓了缓:“进来罢。”

    黄涴行礼:“臣妾叩见陛下。”

    皇帝放下笔,良久未语。

    一声轻叹,透着说不清的沉重。

    烛光映得他侧颜清冷,眉心那点疲惫未散,他目光极淡,却带着说不清的沉重与迟疑。

    黄涴心头一动。

    她知道,这几日他定是想过要去她的延光殿的。

    想说什么,或是想解释些什么,却始终说不出口。

    太傅是他老师,是他曾经最敬重的长者,亦是他手中平衡朝局的一枚老子。

    如今人已去,留下满城哀恸。

    他此刻眼里那点隐隐愧意,她看得分明。

    可她并不需要他开口。

    黄涴抬起头,神色平静,眸中不见怨尤,只盈着淡淡哀意与决然:“陛下仁德,祖父一生谨慎,愿为国事鞠躬尽瘁,至死方休。所以臣妾有一事,求陛下恩准。”

    声音极轻,如同拂过窗纸的风。

    皇帝眉心一皱,神色复杂。

    他静静看她,没有作声。

    黄涴缓缓跪下,动作极稳极缓,像是早已在心里练过千万遍。

    手指紧攥着一方帕子,藏在袖中。

    她低头,望着自己铺展在地的衣袍下摆,心跳得极快。

    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去,便再不是过去那个顺命安分、在深宫里看天光一点点变暗的女子。

    从她入宫那日起,从太傅含泪劝她应诏进宫的那一夜,她便以为自己这一生大抵只有一个结局。

    可如今,莫云华她改变了。

    贤妃能亲自领兵,能上朝议事,能为己争权。

    那她,黄涴,凭什么不能?

    她是太傅的孙女,生来熟读诗书,有自己的念想,有她想走的路。以前的她只不过被岁月、宫墙、权势慢慢磨去了棱角。

    但她如今再无可顾忌。

    黄涴衣袍铺地,神情郑重,喉咙发涩,唇齿间却咬得极稳:“臣妾自幼便想做夫子,讲学授徒。臣妾请陛下恩准,准许臣妾出宫置学堂,教书育人。”

    说出这一句,她突然觉得身子轻了许多。

    多年来藏在心底的话,如今终于吐了出来。

    她记得自己六岁启蒙,在祖父膝下读《尚书》。

    那年冬日,窗外大雪,太傅讲到“教化百姓,安民立邦”。

    祖母坐在榻前,替她暖手,问她:“小涴,将来想做什么?”

    她童言童语,说:“想做夫子,给人讲书。”

    祖母、祖父都笑弯了眼。

    皇帝怔住,眸色沉沉:“你……要出宫?”

    “是。”黄涴眼神澄澈,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从怀中取出早年所拟的一纸学堂规制,双手呈上,继续道:“臣妾愿以朝廷名义,设公学于京畿及各州郡,百姓子弟皆可入学,无门第限制,不收束脩。以科举登第之士,或贡生举人为教官,岁禄由朝廷供给。如此,既能教化百姓,又可广育人才,利国利民,百年之计。”

    她声音柔和,却透着骨子里的执拗。

    她自启蒙就知道,朝中学舍皆为世家子弟所设,寒门子弟无缘读书。

    她默默记下学舍规制,朝堂制例。一日日,一年年的思考,若有朝一日,能设公学,让百姓之子也能识字明理,通晓经史,该有多好。

    祖父替她求来入宫,她没拒绝。

    但是这这个想法却一直没有消失。

    可如今,祖父不在,她亦没有任何顾虑。

    她再不愿困在这延绵宫墙里,做个连日月星辰都要被挑选着看的女人。

    她要做自己。

    那一纸薄薄的书简,藏在她怀中,字字句句,是她自十四岁起便一笔一划写下改过的。

    她既然呈上,也说明她的理想,她的野心!

    要么成,要么死。

    皇帝盯着她许久,才接过那纸书简,目光掠过其中字句,神色渐渐凝住。

    他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妃子。

    素日里,她不与后宫争宠,不插手朝政内事,安分守己。

    却不料,竟藏着这样一番心思。

    他看着她跪在烛影里,素缟清瘦,脸色苍白,眼底却是一片极清极静的倔强。

    皇帝沉默了良久,案上的烛火晃了几下。

    他看着黄涴的书简,终究还是动了心,目光沉了沉。

    半晌,只吐出一句:“朕……会好好考虑。”

    只这一句。

    话虽未允,可这便是动了心。

    黄涴知晓皇帝性子。

    既然言及“好好考虑”,便绝非敷衍。

    黄涴低头叩首,唇角轻轻弯了一下,不见悲喜,只是终于把多年来的一口闷气吐尽。

    “谢陛下。”

    她起身,步子轻缓。

    转身时,指尖藏在袖中的帕子,已被汗水浸透。

    这一刻,她仿佛卸下了长年的枷锁与沉疴,唇角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海棠在殿外静候,见她出来,忙迎上:“娘娘?”

    黄涴看着夜色,星子点点,桂香袭人。

    她淡淡道:“回延光殿。”

    走过这条廊,她再也不是那个为了祖父、为了家族被迫入宫的女子。

    她终于,可以做回自己了。

    这条路,她自己的路,她要自己走。

    ***

    清晨,天尚未大亮,便已是含元殿前列满了文武百官。

    秋风拂过,长安街道两侧的枫叶,染红了晨光里的一线天光。

    关宁立在百官之列,身着官服,神色沉静,手中紧握着笏板,指尖微凉,却毫无动摇。

    今日,是她回长安后的第一个早朝,也是帝王早已筹谋多日的第一战。

    群臣入殿呼“万岁”,皇帝着朝服端坐御座,目光掠过殿中众人,似不经意般在关宁身上一顿,神色不动。

    关宁低垂着眉眼,却能敏锐觉出那一瞬目光里的暗涌。

    按例奏事毕。

    会至尾声,关宁忽然出班,跪下叩首,朗声奏道:“陛下,臣有本启。”

    她这一声,顿时令殿中众臣侧目。

    良王蹙眉,右相徐勉更是面色微变,目光如针,锐利地刺向她。

    “关卿还有何事?”

    关宁起身,朗声道:“臣奉命赴充州勘查瘟疫,然在查验疫况之余,偶察换田一案诸多不法之事。右相深耕剑南多年,其门生多在其中,皆贪墨赋粮,侵占田地,欺压庶民,坏国法,乱民心,实乃大康之患。臣请彻查!”

    话音一落,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一瞬后,右相徐勉猛地拍了拍笏板,拱手厉声道:“陛下,臣绝无此事!此乃左拾遗信口污蔑,扰乱朝纲!臣请治其欺君之罪!”

    他胡须微颤,眼角泛起赤红,满脸怒容,完完全全一副被诬蔑的样子,眼神不藏一丝慌张。

    良王也站了出来,语气阴测测,带着几分轻蔑:“左拾遗,充州之事,本王一直秉公处置,从未越矩。尔不过一介八品小官,又为女子,妄言参劾,凭的可是道听途说?”

    他话锋转得极快,又带着些讥诮:“且说这换田一事,自来章程皆有,朝廷亦派有督司按验。难不成,是本王与右相一道,敢于抗旨徇私?”

    殿中众臣多附于右相一派,目光微动,却无人开口相助关宁,反而多半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冷漠。

    关宁神色未动,微微抬眼,盯着良王,一字一句:“若良王清正,何惧彻查?臣手中所查,皆是充州之地百姓、官契、田册,俱为确证。若无其事,朝廷大可一验便知。”

    说罢,挺直脊背,神色冷峻,眼神如剑,直逼殿上良王与右相。

    皇帝静静看着这场朝堂争锋,神色似笑非笑,唇角却无波动。

    他慢慢开口:“右相,良王,左拾遗既言查得实证,朕自当秉公。便着刑部、御史台、司察司三方同查,若查无不法,便还右相、良王一个公道,若查有虚妄,左拾遗欺君之罪,从重治之!”

    这一番话,不动声色,既给了右相徐勉、良王面子,也未护着关宁,却将这事牢牢握在手中。

    朝堂上权谋暗涌,便是如此。

    徐勉眼角轻轻一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拱手道:“臣领旨。”

    良王脸色阴郁,偏头与徐勉对视一眼,那眼神里满是警惕和试探。

    徐勉微不可见地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那神色分明在告诫,不可轻举妄动,充州、剑南道尽在我手,关宁孤身一人,翻不起什么浪来,此女只是在强弩之末,稍安勿躁。

    良王见状,咬了咬牙,强自镇定,拱手:“儿臣,领旨。”

    朝会散后,关宁收拾好笏板,站在殿外。

    她望着旭日,金色映在檐角朱漆之上,像是照进了一丝薄霜般的秋意。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殿门,步伐平稳如常,心中却已暗暗记下了良王方才对视时徐勉那个轻微的摇头。

    越是如此镇定,越说明他们心中有鬼。

    她知道,这朝堂风浪,才刚刚开始。

    ***

    下值之后天已近黄昏,良王已匆匆赶去了徐府中。

    书房之内,门窗紧闭,烛火摇曳。

    良王阴沉着脸:“舅舅,那贱人当堂参我,我怎能咽得下这口气?若非陛下在,我当场就撕了她!”

    徐勉却神色沉稳,摆了摆手:“殿下莫要糊涂!朝堂上动怒,只会显得你心虚。记住,充州、剑南道是咱们的地盘,她一个八品小官,翻不起什么天,也查不到什么。”

    良王眉心紧蹙,来回踱步,咬牙低骂:“可若查出什么……”

    徐勉冷冷道:“查不出!”

    他语气森然,目光如刀:“充州文书人手俱是咱们的人,地方田册早调换过,她不过掌了几份零散账册。再说,莫说刑部、御史台……”

    “要是李衡还在,我等说不定还要慌上一慌,现在……”

    徐勉站起身来,拍了拍良王的肩膀,语气压低,“放心,只要你按住性子,别让旁人瞧出破绽。这次不过是陛下借她来试探咱们而已。稳住,便是胜。”

    良王闻言,眸光微动,终于点了点头,脸上阴霾稍退:“舅舅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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