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宿主被追着打一点都不冤枉啊。”谢知之感慨完竟有点唏嘘。

    其实她完全没有想到，裴孔雀会从那么遥远的模糊过往开始回忆。他能连那么小的时候都记得，她都感到惊讶。

    裴孔雀在谢知之的记忆里形象清晰起来，都要从她第一次领会到他那张脸的威力开始算起。更早之前，他只是同桌的一个有点模糊的影子。

    这会令她恍然有种错觉：仿佛在她真切地看到裴率之前，他已经在比她更早很多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她。

    “系统你这就不懂了吧。她打我又不痛。”裴率回忆起当年也觉得有点好玩，“她朋友很多的。下课非常忙，不是找晏宴一起去小卖部……就是之前篮球赛上系统你也见过的那个女生，就是找她另外的朋友手牵手一起去卫生间。”

    “她们好神奇，好像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也都还和以前一样好。”裴率想到这里都觉得自己心酸，谢知之有多看重朋友他看得非常清楚。

    可即使朋友对她来说重要，他所求的也不是这种关系。

    “但是，如果逗她生气的话……那她的下课时间就全归我了。”

    要么和他互怼吵到上课，要么追着他一整个课间……不管下课互相较劲到哪种程度，上课都还得继续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起。

    现在想起来多少幼稚过头了，他都想嘲笑当年的自己拙劣。

    好在他吸引注意力的方式很快就不只这么愚蠢的一两招。

    0807号惊叹：“虽然但是……用户，宿主这其实高低得算欢喜冤家从小暗恋的情节了吧？”

    “可我是真想打他诶。”谢知之认真道，“你信小时候对着你哼唧‘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你有大头’的男生是真的喜欢你，还是信我会更想敲打这种裴孔雀的狗头？”

    0807号不敢回答。

    “但我很快发现这样是不对的。我希望她看见我的时候是开心的，而不是一眼就没好气地想离我远点。”裴率道，“……她其实吃软不吃硬。”

    “所以互帮互助的方式更有利于和她拉近关系。”

    从小到大，这一招他真的在谢知之身上屡试不爽。

    小学的时候，是请求她分享家庭作业、抢她的零食……但大事的关键时刻，他一定当仁不让、挺身而出：比如当年把贾周驱赶开，又或者五年级表演前和老师的交涉……

    他就这样一点点地扭转了她最初对他的负面评价，又继续在初中用询问学习方面问题的借口，很快过渡到了可以闲聊到日常生活细节的阶段。

    裴率其实很明白，不管过往谢知之心里对他究竟是哪种情谊，那都是他绝不会被主动放弃的底气。如果他足够不要脸，其实完全也可以继续纠缠着她走下去……

    偏偏他良心未泯。

    裴率将脸迈进手里，忽然憋闷道：“其实小时候也不是真的觉得她头大，只是也夸不出来‘头脑智慧’……”

    这样说起来，就连小时候互相给对方起外号也就开始体现两人之间巨大的差距。

    他只能想到庸俗的“大头”，谢知之已经是“裴孔雀”的水平，轻易就洞悉他美丽骄傲自恋却也空洞的特点。

    0807号跃跃欲试：“用户，你不觉得在这种宿主追忆往昔、感慨万千的时刻，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也会是很有戏剧性、值得积累的素材吗？”

    “不觉得。”谢知之冷硬道，“0807号你这样看到一点情感流露就交大招……如果真和人类感情来往，是会吃大亏的。”

    话虽如此，她手下还是轻柔地拍了拍宿主的肩以示安慰……尽管从她自己的角度，似乎追忆往昔的感伤远胜过了解裴孔雀心意的感动。

    谢知之不能说她过往对他这些幼稚举动背后暗戳戳的心思毫无察觉。

    但还远远不够。

    裴孔雀在这方面的表现，甚至称得上背离了他从小到大在她眼里的人物性格……如果谢知之可以用创作来类比他们的人生的话。

    裴率明明是那种恣意张扬、我行我素、自恋高傲、明烈如火的人设，他应该说一不二，单刀直入，没有得到期望的回应也会转身就走，且绝不回头——

    而不是一次次在暧昧边缘反复横跳地试探。

    就像……

    “但肯定还是系统你看她的记忆时不够到位！”裴率霍然抬头道，“我想起初中有件事，我已经太明显了好吗？！”

    初三，最后一场初中运动会之前的那个星期，谢知之因为当时和游棠之，还有另外一个女生的三人友谊，相处得很痛苦憋闷，情绪堵在心口不上不下。

    周末回家，她为了发泄一直在看悲情虐文，告诉自己哭出来就好了。被情节虐出的眼泪，也是一种发泄。

    那时屏幕另一端的裴率大概也感知到了她的情绪状态不对，但女孩子的友谊之复杂幽微并不是孔雀能够理解的程度，这是她自己的情感体验，她完全没有想和他倾诉的意思。

    问不出问题的裴率自己还气上了，谢知之也没管他。

    周末的时间如此宝贵，返校之前她还想多看几眼小说。可惜那个故事也辜负了她。

    时隔多年，谢知之竟也忘了它的具体情节，就记得看完心里更堵得慌，为书中主人公比她更不爽快顺遂的命运。

    她还清楚记得那次难得多愁善感，把企鹅号的个性签名改成了书里的女主和男主的结缘情起：

    “我爱的男孩，有着世界上最完美的侧脸。”

    在0807号不知为何的沉默中，谢知之自嘲道：“虽然现在想起来好尬，但是……”

    但是那周返校后，她遇到更痛苦的朋友关系拉扯。十四五岁既敏锐勇敢又愚蠢脆弱的年纪里，第一反应是天真地就此瞬间堪破了人生，好像未来也没有什么盼头和意义，都是无聊空虚的活着。

    幸运的是，谢知之一直都有很爱她的妈妈爸爸，还有真的命运都注定的好朋友。

    那天中午她在宿舍楼的电话机前，用电话卡给家里拨了个电话，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哭。妈妈和爸爸就在午休时立刻请假开车过来看她到底什么情况。

    谢知之哭了一中午，终于发泄完毕把自己哄好了：哪怕为了家人也不应该轻易放弃。而且她还这么年轻，有那么多故事都还未曾听闻，自己脑海里的故事更是一个都还没问世……

    她活着的意义应该是追寻无数新鲜有趣的故事，眼光不能仅仅看到眼前和现实人类的龃龉。

    那天下午开始就是运动会。谢知之的家长以为她最近的不开心还与毕业考临近，玩耍手机时间被严格管控有关，来看她的时候就把手机也特意带来了给她，嘱咐她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趁运动会的时候好好放开玩一下。正式上课的时候再收敛精力，专心学习。

    “我到现在都觉得，运动会是最能体现有没有朋友，和是否孤独的时刻。”谢知之对0807号总结道。

    那时，她因为刚和班上关系最好的游棠之不愉快，运动会的时候都是自己待着，好像被困在那张班级队伍里的小小椅子上。

    说来也巧，和她一个学校不同班级的月宝那天却莫名活泼，甚至串班串到了谢知之班上来。

    月宝，之所以叫“月宝”这种兔子的别称，就是因为她小时候，是像刻板印象里的小兔子一样羞怯、易受惊吓奔逃的社恐温柔性格。

    不过那确实都是刻板印象，运动会实际也是不准同学在各个班之间乱窜的，更别提她对周围的其他人都不认识，可那天陪伴在谢知之身边的月宝莫名地决绝。

    谢知之想，她确实从来都不是自己一个人。

    然后手机开机，一条短信突兀地冒了进来：

    是那时她以为应该还在生气，甚至也可能一气之下就和她老死不相往来的裴孔雀。

    【明明正脸更帅好不好】

    “噗嗤”一声轻笑，过去与现在意外地在谢知之眼前重叠。

    不愧是裴孔雀，如今念出同样的抱怨也一样面不改色。

    不过……谢知之认真地端详着他的脸：好看得极富攻击性的浓颜脸上，一双桃花眼蕴满了不甘的明艳。

    他确实所言非虚。

    裴率抿了抿唇：“你笑什么？这不明显吗——”

    “那对方怎么回应你的？”谢知之好整以暇地反问。

    “她根本没回……”裴率道，“但是她后续改掉个性签名，还一如往常地和我闲聊了。”

    谢知之摊手道：“你想想看啊，宿主。有时候，不回答就是一种很明显的回答了啊。”

    她承认当时那一眼也曾无比心动过。

    仿佛这世上她也还有裴孔雀。

    但是仔细一想吧……

    谢知之终于可以当面吐槽他：“你这明明是在自恋地把自己往对方喜欢的人的说法里硬套好吧？哪里看得出来是你在喜欢啊？？？”

    裴孔雀长睫哀伤地低垂，桃花眼难得地收敛黯淡了一瞬，很快又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直视系统的脸。

    谢知之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她竟然从裴率的眼里看见了类似义无反顾的决绝意味。

    他艰涩承认道：“因为……我想要她先……主动承认喜欢我。”

    这样就好像，她更喜欢他的样子。在差距过于巨大的情况下，上面的人下来或是原地等待……其实都会更容易一点吧？

    “现在如何呢，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