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吗?”裴淳下意识道。
八句?他是细细数过了吗?
对面人像是被她方才的话激到,一副受伤的模样。
“猫都比你知趣儿......唔。”话还未说完,嘴里便被塞了半块儿干瘪的饼子。
是方才裴淳准备拿来喂猫的。
主要是她手边也没有趁手的东西,只是想起从前若是雪球同她闹脾气,她便会找些吃食来逗它哄它,这招屡试不爽。
猫儿跟人大抵是差不多的。
但谢之燕显然没有被她哄好。
等谢之燕鼓着腮帮子嚼下半块儿饼子后才幽怨道:“你做什么?”
裴淳被他问得有些脑袋发晕,还能是做什么。自然是“哄你啊。”
待她反应过来时,话已经说出口了。
莫名叫人生出几分异样的情绪,裴淳干脆转过身去,同他道:“前面就是太守府了,你若心中有怨气,那便先走,我一个人去。”
她也实在不晓得谢之燕是在同她闹哪门子的脾气。
“正事要紧,谢某不与殿下计较。”
人再跑上前时,怀中的猫儿已经被放走了。他做双手抱胸状,一脸狡黠地望着裴淳。
“心里舒坦了?”裴淳没好气回望他。
“舒坦,万分舒坦。”
*
太守府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气派,一块朱红色的牌匾郝然写着两个大字:苏府。
看门的家丁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伯,虽是夜里,但依旧精神抖擞。
打老远便瞧见了前来拜访的二人。
待他确定他二人是朝着苏府来时,一嗓子将二人吓在原地:“做什么的!”
裴淳走在前头,规规矩矩地同他行了个礼:“我们是来拜访苏大人的,劳烦通报一声。”
李苟做了这么多年看门的,见过不少贵人,谁同他这么规矩说过话?
他心情大好,“等着啊,小娘子。”
大约过了半炷香,李苟才又返回来。他面露难色:“那个,太守说他睡了。”
裴淳与谢之燕一听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太守这是不想见客,随便找个由头搪塞呢。
裴淳从腰间取下钱袋子,递给李苟:“老伯,夜里你乏了,什么也不知道,况且双拳难敌四手。”
闻言,李苟掂着钱袋乐开了花,连声道是。
于是乎,二人便堂而皇之地走进了苏府。
周遭几个丫鬟小厮走过,不必问,只消看哪个屋子最亮堂,便知太守的屋子在何处。
裴淳心中有几分自己的思量,她尚且不知苏太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只有亲自面见了,才好对症下药,知道如何拉拢其为自己做事。
只要心中有欲望有野心者就不怕不能与之同谋,就如她和谢之燕,是因为利益驱使才聚到了一处。
二人跟着光亮走,猜测苏太守便是在东处那间屋子里。
门前只站了两个昏昏欲睡的小厮,远不及方才大门口那老伯有精气神。
裴淳与谢之燕都快站在二人跟前了,还未有什么反应,看起来像是睡死过去了。
谢之燕弯腰从草丛里拾起一粒不大不小的石子,朝门框扔去。
这动静不大,却足以引起里头人的注意。反而是两个小厮还不省人事,像是吃醉了酒。
半晌,一阵脚步声起,伴随而来的还有浑厚的一声:“困了就回去睡嘛,我是不是跟你们说了......”
“哐当——”
话声戛然而止,顿时四目...六目相对。
苏应来半靠着门框,直抚心口,正顺气。
这二人突然出现在他房门口,差点没给他吓出病来。
随后一旁的两个小厮也瞬间惊醒,忙着擦了把脸,一同惊叫道:“你们是何人!”
这俩是双生子,做事向来很同步。
苏应来恨铁不成钢,先是让二人退下,这才开始正视裴淳与谢之燕。
他明明记得方才跟老李说了不见客啊,这俩人怎么溜进来了。
看着倒是白白净净的。
“你们...?”
裴淳见苏太守好了一些,才微微福身,以示歉意。
“苏大人,我们是来申冤的。”她道。
苏应来摸着胡须,眼珠子转溜:“申冤?为何不找杨郡丞?”
裴淳刚想说些奉承的话,里间又传来女子的呼声:“好了没啊,谁来了?再不吃菜就凉了,老娘可不等你。”
看样子应当是苏太守的夫人,只是竟没想到都这个时辰了,二人才用晚膳。
苏应来一听菜要凉了便什么也顾不得了,朝里喊来了来了,便作势要关门进去了。
二人面面相觑,这苏大人是宁愿他们在苏府随意晃荡也懒得管他们。
谢之燕见势从腰间取剑,顿时横在了门间的缝隙。
“苏大人,不急。”
苏应来又是一惊,这倒霉催的,找他麻烦作甚。
“哎你们,本官年纪大了,经不起吓了。这天色也不早了,你们要是闲,就一起进来用膳罢。”他扶着门框直喘气。
裴淳朝谢之燕颔首,二人便跟着苏应来进到屋内了。
甫一踏进屋,便闻到一阵酥香。
一桌的珍馐美味,却算不得太名贵。
能看出太守府一片清贫,但也没委屈这张嘴。
尤氏见有客来,立马起身相迎。这些年已经很久没人来过太守府拜访过了。
也算是活久见了。
但意外的是,苏太守并没有太过关心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只是忙着分发碗筷,满心满眼的吃饭要紧。
“苏大人,你们这是才用晚膳吗?”裴淳笑着同他客套,既然直说不行,那便先找个话头寒暄罢。
果然,一和他聊吃的,苏应来就来劲了。
他把二人安排在对面坐下,随后夹了一筷子的菜往碗里送。
乐呵呵道:“我们这是吃宵夜呢,晚膳早就用过了。”
又忙着给二人介绍菜品,“这烧花鸭很不错的,你们尝尝啊。”
又是一阵寒暄,苏应来依旧没有要和二人谈正事的样子。
裴淳没了法子,只好停箸,从袖中拿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金牌来。
这枚令牌也是她及笄那年父皇赠与她的。但她鲜少有机会用到,毕竟时常都待在明京。
现下她不知道这苏太守究竟是在同她装糊涂,还是当真不知。若想让他安心听她讲话,她想,便只好搬出令牌来了。
“苏大人,你可认得这枚令牌?”
苏应来闻声抬眼,一眼便瞧见了令牌上方刻着的双龙图案,还有一个“裴”字。
普天之下,又有几个姓裴的能用得起双龙金牌?
苏应来愣住,连同咀嚼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见状,谢之燕本想提醒他一句。
岂料片刻不到,苏应来吐出骨头,嘟囔道:“哦,是五殿下啊。这道清蒸鲍鱼也不错啊,出了青州就吃不到这么鲜的了,殿下快动筷哈。”
道完,这苏应来又像没事人一样刨了两口米饭。连同他身旁的夫人也稳坐泰山。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是裴淳第一次在身份上吃了一嘴灰。
忽然就明白这苏应来为什么会被贬到齐郡了,估计从前便是这般,惹得父皇动怒,才叫他左迁。
“苏大人不怕吗?你分明知道本宫是有话想同你说,却还这般敷衍不当回事。”裴淳话间带着怒意,摆起了架子。
却不想这苏应来压根不屈于淫威。
反而是小声同夫人议论:“哎娘子,如果咱们下次被贬到黄州可以一起去吃煨牛肉啊。”说着他情绪竟还高涨起来。
他那娘子也掩笑附和道:“行啊,什么时候走?”
说罢,夫妻俩一同望向裴淳和谢之燕的方向。
谢之燕心里捏了把汗,裴淳现下定是气得不轻。
他侧头瞥了眼裴淳,得,脸都涨得白里透红,红里透紫了。
“谢之燕。”她目眦尽裂,咬着牙盯着夫妻二人,“整个明乾哪个地方东西最难吃,就将苏大人发配到哪儿去!”
谢之燕从未见过裴淳这么失态过,平日里似乎都在端着,现下这副模样倒极为鲜活。
但他知道,若是再不拉架,裴淳真能和苏应来打起来。
“苏夫人!”谢之燕低声给尤氏递了个眼色。
尤氏连忙哦哦两声,这才把自家官人的手拉住,示意他别再驳了公主的面子。
苏应来瞪大双眼望着自家夫人,心道我究竟做错啥了,乐观还有错吗?
但好歹这也是当朝公主,他自知殿下来找他定然不是平白无故的。
方才在门外时便听她道,说是来伸冤的。
这齐郡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苏应来就是个挂职的,叫个地头蛇压着。
杨三宝后台硬着呢,他就只是个被贬下来的,便也懒得与那人作对了。
说实话,他不是很想蹚这趟浑水。左迁就左迁嘛,权当游山玩水了。
“殿下,真不是下官有意怠慢。杨三宝想必你们都已经见过了,很多话不好拿在明面上说,你们也是晓得的嘛。要我说还不如...”他一顿,又拿起筷子,“不如吃饱些,别想那些烦心事。”
裴淳吐了口浊气坐定,她也不是不能理解苏太守。一个太守叫这郡丞压着,说出去只怕笑掉大牙。
偏他是个想得开的,被贬后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便也懒得再掺和。
她今日来时还在想,若是这苏大人是个有野心的,那此事便好办。只要她承诺将杨三宝压制住,助他重返昔日荣光,那便不愁他不合作。
但偏偏此人除了食欲,仿佛无欲无求,叫她着实难以入手。
她叹了口气,冷冷看着他:“苏大人做官的初衷是为着什么,是为着见百姓陷于水深火热,自己却隔岸观火置身事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