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链

    庹经年不以为然的收回余光,散漫得连一句“谁在那?”都懒得说,更别说身体力行的做出动作。

    路迟忆效率十足,用作阅览的桌面瞬间堆起几座小书山。

    “多谢师兄。”

    刚才的小插曲将心思打乱,庹经年随口招呼路迟忆坐下,拿起书目就开始捡重点看,时间有限分秒必争。

    “满月洲一分为五,北为琉璃,南为葵花,西为薪火,东为环泉,洲心为扶月。”庹经年放下满月洲志。

    “上古密史,果然精彩刺激。”庹经年揉着翳风穴放下古书典籍。

    “这么多妖魔鬼怪,看了晚上会不会做噩梦?”庹经年隔着手指缝隙努力的睁大双眼,冷冰冰的五官顿时俏丽生动起来。

    路迟忆坐在对面,此刻正端坐着看一本出自琉璃宗的剑法,一盏黄灯的掩映下,五官更显深邃,轮廓格外分明。

    庹经年拾起书摇头回神,继续一目十行的翻看,桌上书籍渐渐被她搬空放于身侧软垫。

    眼见桌面恢复宽敞和干净,对面却丝毫不露困色,庹经年想起什么似的从腰包里拿出纸棋。

    “叩叩,”她屈指轻叩两下桌台,双手细致的将纸棋盘铺平,“师兄,我来教你下棋吧。”

    闻声,路迟忆从书中抬起头,面沉似水很是认真。

    “此棋何名?”路迟忆第三次看见这纸棋,于是忍不住问道。

    “……”

    对面没有应答,时辰到了,庹经年趴着桌子匆匆闭上了眼,呼吸声清浅平缓。

    四个时辰过去,抽搐感蔓延四肢,庹经年一脚踩踏落空,随即醒来。

    路迟忆正欲合衣而眠,倏地被她一脚踢在小腿上。

    “抱歉,”庹经年泪花惺忪的扭了下僵硬的脖子,将散乱一片的纸棋重新铺开。

    哑声问:“师兄,你还想下棋吗?”

    路迟忆瞧着她脸颊边的浅淡印痕,默然不语。

    “师兄,玩吗?”庹经年耐着性子问,眼下三颗痣灼灼如日。

    “此棋何名?”

    “额,”庹经年难得一时语塞,向来三分钟热度的她只会玩,那会知道名字。

    一番绞尽脑汁后,她道:“此棋名为万物链。”

    这个名字应该、或许、还算高大上吧。

    路迟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带着淡淡的兴趣:“如何下?”

    “四方的纸板棋子共有十六枚,以颜色为阵营分作两份。棋面有狐狸、鸡、虫、棒,一人占有八枚。”

    庹经年将纸牌有字的正面全部翻出,摆成四排逐一解释。

    路迟忆注视着她,阁楼内气氛颇为宁静安详。

    “中心棋格是安全地,双方棋子进入可免遭攻击。狐狸吃鸡,鸡啄虫,虫通棒……”

    “棒打狐狸?”路迟忆突然打断她,将冷白的手指放在“狐狸”上。

    庹经年竖起大拇指示意他完全正确,举一反三,聪明人。

    “好了,打乱棋子咱就开始一决雌雄吧。”庹经年搓搓手将棋收回打乱,再四平八稳的将纸棋背面放于棋盘方格线中。

    “黑还是红?”路迟忆坐如松状,俨然对规则不甚了解。

    “红棋,我喜欢红色。”庹经年摩拳擦掌,率先将其中一枚纸棋翻面。

    出师不利,她翻出的棋属于敌方阵营,黑色的“棒”。

    路迟忆开始翻棋,黑色的“狐狸”二字露在棋面。

    庹经年眯着杏眼“啧”了声,俯身向前将双手撑在阅览桌上,心中盘算着,只要自家红棋出现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抢占中心绝对安全区。

    路迟忆垂眸望着眼前人柔黑的头顶,眉目染上疏朗,他起身端来盏更亮的烛火置于桌案,朝对面推去。

    庹经年漫不经心地道了声谢,头脑中棋局正酣,浅粉色的嘴巴被无意识抿得很紧。

    “你家狐狸我收了。”

    庹经年将红色的“棒”置于黑色“狐狸”上方,无名指借着摩擦力抽出下边的“狐狸”。

    “棒收了。”她表情嘚瑟。

    “虫收了。”她语气挑衅。

    “哎,你怎么占了我的中心位。”她指挥起棋局。

    “路迟忆你看我作甚?你想收我的狐狸你就收啊,看我一会儿不杀你个片甲不留。”

    庹经年故作不在乎,默默将自己杀下的纸棋堆放存好。

    完全没被她虚张声势给吓到的路迟忆:“……”

    棋局渐空,不断铺好再来,如火如荼。

    庹经年输了便愁容满面的叹气,赢了便嬉皮笑脸的嘚瑟,如此反复上演,偶尔得见路迟忆浅淡的笑颜。

    半个时辰的玩乐较劲下来,庹经年话多,路迟忆话少。

    暗青色隐去,梅树枝头金乌升起。

    玩得不亦乐乎之际,庹经年甚至乐此不疲的想,要是可以下注就爽爆了,大赚路迟忆一笔,反正他视金钱如粪土。

    藏书阁窗外,晨辉稀松平常的洒进来,大门被守卫弟子推开。

    “吃饭睡觉去咯,累死我了。”庹经年伸着懒腰走出阁楼,心情畅快。

    晨光跟不要钱似的泼洒进来,楼阁内的陈设愈发刺眼华贵。

    微凉的晨风中路迟忆黑瞳微压,占据宗门高地的藏书阁外是满月洲尽收眼底的气壮山河。

    此刻天边云雾翻涌,鳞云密密麻麻似寒星。庹经年抽出碧色绸带束好长发,丝带连同乌丝随着清风飘逸,活灵活现。

    赤金色的朝霞俨然成了她背影的衬托。

    “师妹,擅制断云纹的修士现居双女山。”

    流萤软鞭上陆陆续续传来许多消息,路父路母传来通篇关心和惦念,路迟忆勉强从中找到有关修士的信息。

    庹经年循声撤回悬在阁楼大门的右脚,总算想起自己遗忘已久的要事,脑中又正巧忆起转身满月洲志里双女山的位置,一时不免喜上眉梢。

    她明知故问的回首问:“师兄可知双女山位于何处?”

    路迟忆如实相告:“葵花宗南边水域。”

    “知道了,多谢师兄!”断云纹修士,等着我。

    庹经年仰首挑眉,转身背对着路迟忆辉手,悠哉悠哉地离开了藏书阁。

    日子悠然绵长,夏末秋初的风极擅迎来送往,稍不留意就扬起了扶月宗满山艳色,修练的岁月送走了虫鸣风声和翩飞绯叶,迎来了寒意凛冽的深冬。

    三月时光淌过梅花亭的后山、藏书阁、宗门灵瀑,织就了庹经年越发精深的剑术、阵法和符咒。

    落巽依旧游玩……游历在外,归期未定。

    传音咒按时传来,他对师兄妹二人的点滴进步赞不绝口,随后又笑面虎似的对他们的修炼提出更为严苛的要求,期间还美滋滋的给他们画下无数大饼。

    庹经年对此一贯秉持着不理会、不在乎、不往心里去的态度,反倒是路迟忆会在一旁躬身谨记,落巽笑捻胡须简直不要太受用。

    庹经年极擅软磨硬泡,三分钟热度上头,拉着路迟忆创了套双人剑法。

    美中不足的是剑术并未命名,不是庹经年嫌弃对方取得太装叉深沉,就是路迟忆嫌弃她取的名字太过奇葩难听。

    左右辩论不休,眼见命名即将再次无疾而终,辨到最后庹经年实在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胡乱说道:“剑法取名为‘年年有今朝’,师兄满意了吗!”

    路迟忆容色纹丝不露,没说好,当然也没说不好。

    他默了少顷,只道:“太长。”

    终于不是一针见血的吐槽名字奇葩难懂了!但这又有何区别呢?剑法名已被淘汰,请务必重新命名。

    哑口无言的庹经年:“……”

    你二舅大姥爷的,我****,庹经年握紧藏在袖中的拳头愤愤离去,然后捂头抱被大睡了一天一夜。

    她做事向来三分钟热度,原因无他,三分钟即可成事,多一分钟拖沓浪费,少一分钟又火候不到。

    唯独命名这件事砸了她对自己的“口碑和招牌”,实属意外。

    半夜三更在帷帐中醒来,庹经年翻身屈膝夹紧被子,揉着眼开导自己,心说:双人剑法没名字便没名字吧,用不着说出去叫人欣赏品评,等天一亮她就去给路迟忆道歉。

    买卖不成仁义在,投资自己嘛,要干就干票大的,她如是想。

    四合暮色散去,天光破晓。庹经年坐看云起,绑了个完美高马尾后便跑着去敲开路迟忆弟子舍的门扉。

    谁料院子内外不见人影踪迹。

    唯见一棵四季常青的水云杉在冷风中摇曳,水云杉与屋齐平、树呈塔形,姿态冷雅得如这院中主人一般,不轻易显山露水,只可远观。

    “落雪后估计更漂亮。”

    四下无人,庹经年终于来到树下,五指抚上水云杉的叶脉,叶片尖利似长刺,稍不留神恐会被其割皮饮血。

    她之前想不通,路迟忆为何会在满是红梅的梅花亭栽了棵形似圣诞树的水云杉,虽说这玩意儿确实吸睛养眼有逼格。

    直到笙声说,少时路迟忆患有臆症,这树是他父母双亲从北边精心移植过来的,陪伴他从少时入门到现在,寓意深远。

    庹经年“嚯”了声,下意识问笙声:“有何寓意?大富大贵长命百岁?”

    大富大贵不如健康到位!

    笙声屈指轻敲了下她白净的脑门,傲娇的眉梢吊着略微失望,直肠子似的说庹经年:“成天就想些俗气至极的玩意儿,水云杉的寓意是平步青云,命有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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