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距离那场血腥的海上风暴已经过去了两天。
莱昂妮将剩下的食物简单地封存好,在周围转了一圈,找出一块显眼的大石头,在背面刻下数字用来提醒自己当天的日期,避免在野外待得太久与人类社会脱节。
在这之后她又挑了两棵距离合适的椰树,打算拿床单和绳子在树上绑个简易的吊床,作为今晚临时休息的场所。
她的右手现在暂时使不上力气,好在这并不过分妨碍她的生活——因为从小经受过的训练,对莱昂妮来说左右手都是她的惯用手,无论哪只手都可以娴熟地持枪握剑,她的两只手同样灵活,甚至可以分别书写不同的字体,十分便利。
她用牙齿咬着麻绳的另一端跟左手配合着系了个结实的绳结,又坐上去用力晃了晃,确认吊床足够牢靠,不至于睡到一半突然掉下来。
等做完这些,莱昂妮又在距离吊床不远的地方重新生火,将之前的火堆扑灭,包裹和食物分别系在不同的树上。
接着她又去砍了些棕榈树叶,打算用这些叶子编几个小筐来盛放东西,而扯下来的棕丝既可以搓成绳子,也可以用来铺床或者铺在庇护所的屋顶用来防雨。
想在这座荒无人烟的海岛待上一阵子,要做的事情太多,只能一件一件的来。
【你好……】
礁石后方传来人鱼的吟唱。
莱昂妮停下手里的活计走上前去,看见他捧着一团黏糊糊的,有点像是海藻的植物。
【这个,对伤口很好的,放在流血的伤口上,伤口会变得凉凉的,很快就不痛了……】
【不知道对人类有没有效果,你要试试吗?】
珀尔把海藻轻轻放在礁石上,满怀担忧地看着她缠绕着布条的掌心。
他知道她流血了,但并不清楚伤口的严重程度——在他将她送上岸时海水中残余的血腥味已经变得很淡,他只能凭借着记忆沉进海渊里去找一些能够止血的海草,希冀着它们能起到一点效果,但这种海草十分稀少,是海底某种好斗的鱼类赖以生存的口粮。
起初他找了两次都徒劳无功地折返回来了,刚刚他又不死心地去了另一片海域,才终于找到了这些。
珀尔眨了眨酸胀的眼睛,短时间内在深海和浅海区来回穿梭对他的眼睛压力太大了,他现在有些难以看清她的面部表情,只能从对方的语气来判断她的情绪。
可他等待了半响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珀尔慢半拍地想起她或许不理解他的意思,于是急匆匆地用利爪划开手臂,抓起海草敷在上面。
他割得很深,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痛,又傻乎乎地抬起脸对着她笑。
“这个是用来治疗的么。”
莱昂妮注视着沿着他手腕滴落的蓝色血珠,又看了眼礁石上的海藻。
她反手抽出绑在腿上的匕首,也跟着在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只是并没有他那么深。
注意到对方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的变化和收缩,她了然了人鱼对血腥味的敏感,也没有再继续试探的意思,捻起一点海藻放在伤口上。
“只是测试一下。”她微笑着解释,“毕竟我们的体质不太一样,需要先试试效果。”
冰冷黏腻的藻类贴合着肌肤,几乎让人有种血液被吮吸的感觉。
莱昂妮等待了片刻,看着手臂上已经有了些许愈合迹象的伤口,又看了眼人鱼已经变得光洁无暇的手臂,垂下眼眸,语气惊喜地道谢。
“谢谢你呀,珀尔。”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只用棕榈叶编织的小鸟,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这个送给你。”
人类女性温热的指腹令珀尔感到一阵战栗,他忍不住想要缩起掌心,但又怕自己不小心捏坏了掌心柔软的小东西,只能僵硬着手指,跟着她的动作摸了摸手上的小鸟。
【这、这是……给我的么?】
人鱼淡粉色的嘴唇微微翕合,发出的声音低不可闻。
“是给你的礼物。”她垂着长长的眼睫毛,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只能做个小玩具送给你,希望你不要嫌弃。”
【不……不会的,它很好!】
【我很喜欢……】
珀尔先是慌乱地摇头,又用力点头,他爱不释手地将小鸟捧在掌心,几乎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棕榈叶编织的小鸟是柔软的,似乎不需要用力就能将它捏坏,可它又是锋利的,边缘翻折的棱角钝钝地戳着他的心。
他从没有奢望过自己会得到一个礼物,就像他从没有奢求过能得到一个朋友那样。
可是突然之间,他好像全部都拥有了。
——尽管他和这位身份成谜、声音轻柔,让他觉得很亲近的人类少女相识还不到三个完整的日升月落,甚至真正接触也不过今天一个白天而已,然而这种被陪伴、被回应的感受却全然覆盖了这些年的孤寂和忧郁。
他为自己终于能够拥有一个朋友而感到由衷的羞涩和喜悦,这巨大的惊喜将他砸得怔在原地,唯恐这是命运逗弄他的玩笑。
莱昂妮清晰地看见那双银蓝色眼眸中充满着湿漉漉的水光,她顿了顿,也跟着他一起勾了勾唇角。
作为两个物种不同,立场不同、甚至连目的也并不相同的生物来看,这位傻乎乎的小人鱼实在太缺乏戒心了,笑得也过于腼腆和甜,却让她觉得有点受用——在王都,这样的笑容几乎已经绝迹了。
人鱼对她的想法一无所知,只是像捧着宝贝那样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个珍稀的礼物,又担忧地、殷切地看向她。
他心中还惦记着她的伤口,抓起剩下的海草询问:
【这些是不是不太够,需要我再多找一些过来吗?】
莱昂妮抬手轻轻握住了那截清瘦的手腕,自然而然地说,“我来吧,你再帮我看看能不能找些其他有用的东西就好——”
她自然地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接过海草,珀尔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她面前。
假如他的感知再敏锐一点、或是被其他的同伴们好好对待过的话,就会知晓她的态度其实是有些冒犯的,而他的命运偏偏使他逆来顺受地长大,因此在他听见女孩的话时,只是依靠记忆不安地搜索起自己在海底的珍藏——莱昂妮察觉到这一点,于是放柔了声音。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