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丫鬟碧珠立刻寻来煮熟的忌惮,用细棉布包了,小心翼翼地在顾云舒红肿淤青的膝盖上轻轻滚动,谁也没有说话。
房间之内安静的可怕,只剩下鸡蛋滚过皮肤的细微摩擦声。碧珠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自家主子,开口想要劝慰:“郡主......”
顾云舒转动眼珠瞧了她一眼,移开目光,心下知晓她要说什么,慢慢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说了。
今日父王带来的消息对她打击极大,前线之事与上一世她所听所知并不相同。上一世,谢家父子是战败,这一次却被扣上了通敌的罪名。
通敌......那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凭她一个郡主是保不住谢家的。
若是谢家所有人都死了也便罢了,至少她不用再担惊受怕谢惊澜重新杀回来。可若是如同上一世一般......她该怎么守住自己的亲人?
谢家......
是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不知多少儿郎折损在战场上,世代忠良,如今谢府花团锦簇、蒸蒸日上,刚与皇室联姻,又怎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想到此,她幽幽叹了口气,闭上眼。到底......她还是自私的,为了保住自己的父母亲人不踏上前世结局,明知谢家是被冤枉的,还是希望谢家男儿......都死绝的好。
剩下几个老弱妇孺,她还是有手段能保得住的。
处理完膝盖,碧珠红着眼眶低声道:“郡主,今日累极了,您早些歇下吧。”
顾云舒靠在软枕上,声音有些疲惫:“碧珠、绣裳,你们几个收拾一下,回王府去吧。回了王府,你们就还是王府的丫鬟,我会让母亲安排好你们的前程。谢家往后......还不知会怎样,没必要赔我留在这里。”
两个丫鬟闻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碧珠哽咽道:“郡主!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奴婢们打记事起就跟着您了,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您在哪,奴婢们就在哪。便是真的要死,奴婢们也陪着您一起,您休想赶我们走!”
绣裳也跟着用力点点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顾云舒看着两人,心中酸涩难言,片刻无奈苦笑一声:“傻丫头......”
碧珠擦点眼泪,强打起精神安慰道:“郡主,您也别太担心了。谢小将军他......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定然会逢凶化吉的。”
逢凶化吉?
谢家此次被安上的是叛国通敌的罪名,雁北关数万将士战死,数千百姓被屠,谢惊澜是谢家嫡系唯一活着的男儿,怕是不将他千刀万剐都难解朝廷官员之恨。况且还有六皇子一脉的朝廷官员在一旁虎视眈眈,只等着将他做拿回来论罪就法了。
顾云舒闭上眼,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谢惊澜与她,不过是个只见过两三面的陌生男人,是在说不上有什么感情,有的只是因着前世而产生的恐惧。可此刻,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烦乱和恐慌紧紧攥住了她。
前世的惨烈结局在她脑海之中不断闪烁、翻腾,她猛地睁开眼:“左右也睡不着,去谢惊澜的书房瞧瞧。”
守在她身旁的碧珠和绣裳抬头对视一眼一眼,虽觉不妥,但见自家主子神色坚决,只得依言扶着她。
谢惊澜的书房之中一片漆黑,弥漫着淡淡的松木气息。碧珠点亮了书房之中的灯盏,在昏黄灯光下,顾云舒慢慢看清了书房的轮廓。
书房之中摆着一张书桌,她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桌案上一切物品都摆放的整齐有序,笔架上挂着一排大小不一的毛笔,桌角垒叠着一摞兵书。桌案正中摆放着一打宣纸,最上面摊开的那张写着两个酣畅淋漓的大字——凯旋。
字迹中规中矩,带这些大开大合的气度,看得出写字之人是经过名师指点,功底扎实,但似乎欠缺了些沉淀和内敛,字迹略显青涩,火候未到。
顾云舒目光落在这两个字上,久久为动。
做了许久,她抬头取下一只毛笔,候在一旁的绣裳立刻会意,上前研墨。
顾云舒抬笔蘸满了墨汁,在那“凯旋”连个字旁写下同样的两个字。
她的字与谢惊澜的字截然不同,结构严谨,笔锋锐利,带着一股清傲孤直的峰谷,既有女子的秀逸,更有一股部署男子的遵劲和锋芒。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碧珠在一旁看得惊奇,忍不住低呼:“郡主的字何时写的这版好了?瞧着比往日写的不知精进了多......”话未说完,她猛地顿住,不知所措地看着几滴泪水毫无预兆地落在刚刚写好的字迹纸上,字迹迅速晕染开来,将那墨迹氤氲成一团模糊的样子。
顾云舒的眼泪大颗大颗砸落下来,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没由来的悲伤究竟从何而起,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了一般,勒的她整个人喘不上气。她一边落泪,泪水不断打湿宣纸,一边又徒劳地用手帕去擦拭宣纸上的泪水,却只将墨迹和泪水搅的更加狼藉。
碧珠和绣裳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哭了片刻,顾云舒平复了情绪,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从下面抽出一张新的宣纸,提起笔斟酌着用词写了一封信,仔细叠好交给绣裳:“避开谢府的侍卫,叫身边跟着的暗卫送回王府,叮嘱父王明日一早要亲自将信交给皇伯伯。”
“是!”绣裳立刻下去准备。
就在这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大的女子叫骂声。顾云舒抬起头,看了眼门外:“外面怎么了?”
碧珠立刻走到门边,刚打开一条缝,就听门外袁依依正在门外高声叫骂:“顾云舒,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你给我出来,你把我姨母弄到哪去了?你是不是像独吞谢家的家产?以为长辈都不在了,这谢家就能由着你说了算了!?”
“我呸!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果然是个觊觎自己小叔子的□□。大半夜的,竟然不要脸的跑到我惊澜哥哥的书房里来,你还要不要脸了?惊澜哥哥才不会看上你这样的女人!”
门边的碧珠气的脸色发白:“奴婢看这个表小姐真是疯了,谢家如今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她满脑子还只想着男人。奴婢这就出去教训她。”
顾云舒坐在椅子面无表情地听着外面的污言秽语,抬了抬手,阻止了碧珠。她双手撑着桌沿忍着膝盖的剧痛慢慢站了起来,碧珠连忙走过来扶着她。
顾云舒走到书房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被视为拦在外面犹自跳脚叫骂的袁依依。
袁依依一见她出来,更是激动,伸出手指指着她,面容扭曲:“顾云舒!你这个贱妇,终于敢出来了,你这个不要脸的.......”
“表小姐。”顾云舒冷冷打断她的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上位者多年养成的威压,叫袁依依的叫骂声卡在了喉咙里。
她冷眼看着袁依依,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你莫不是以为,在谢家有婆母为你撑腰,就可以无法无天,踩在我的头上了?”
“你莫不是忘了。”顾云舒的声音徒然转厉:“我乃是陛下亲封的昭明郡主。婆母是长辈,我少不得要敬她三分,你却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借居谢家的表亲,也敢指着我的鼻子来骂我?”
袁依依被她的气势慑住,脸色白了白,却又强自嘴硬:“我、我......”
顾云舒却不想给她说话的机会:“碧珠。”
“奴婢在!”
“掌嘴。”顾云舒轻轻吐出两个字:“打到她什么时候不敢再骂、不能再骂,算完。”
“是!”碧珠早就别了一肚子火,立刻领命,快步走下台阶,走到袁依依身前,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两个站在书房门口候着的下丫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扭住袁依依的手臂,迫使她跪在地上。
袁依依这才真正感到害怕,强硬挣扎着:“你要干什么!?顾云舒你敢!你敢打我,惊澜哥哥和我姨母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敢在谢家欺负我,我姨母回来一定会休了你!”
“啪——”
碧落用尽全力又一记耳光甩在她脸上。清脆的巴掌声在小院里格外清晰,瞬间打断了袁依依的叫嚣声。
袁依依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上浮现出清晰的手指印。她懵了,似乎不敢相信这些人真的敢动手动打她。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啪!啪!啪!”
接二连三的耳光毫不留情落在她的脸上,碧珠是跟着宫中的嬷嬷学过的,下手极重。
顾云舒慢慢走台阶上走下来,经过被打的发髻散乱、脸颊红肿、涕泪横流的袁依依时,脚步未曾停顿一下,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只淡淡吩咐了一句:“打完了,叫人捆了扔会她自己的房间,叫人看这些,这几日别让她出来惹事。”
身后的巴掌声和女子的呜咽声渐渐远去。
这一番闹腾,回到房中已是后半夜。顾云舒等着绣裳报了信已送到的消息回来后,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谢惊澜出征、雁北关尸山血海、前世皇宫沦为焦土、谢惊澜染着血的带着仇恨的双眸,各个场景不断交换.......
她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坐起身大口喘气,额上全是冷汗。
沉静片刻,她转过头,已是天光大亮。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碧珠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来,脸色煞白:“郡主!不好了!京畿卫的赵统领带兵包围了谢府,说是要谢家主子出去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