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兀自变换着颜色,从绿到黄,再到红。街角的老杨树叶子快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墨蓝色的夜空,被风一吹,便发出“嘎吱”的、类似骨骼摩擦的声响。

    空气里有一股凛冽的、带着点煤烟气息的味道,是这小城秋天特有的清冷。

    沐绒棉系好绷带,拿着干净的面前,扒开段星洄的袖口,检查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口。

    段星洄也不说话,就由着她。

    漂亮的眼睛垂下去,是锋利的骨相和打扮都遮挡不住的疲惫和颓势。

    “回去洗澡的时候注意别碰到水,伤口不大,感染了会很麻烦。”

    沐绒棉放缓的嗓音在这一片空间中响起,三个人中只有她在讲话,其余两人都知道对方在听。

    “君林已经走了,陈阿姨说今天晚上就会火化,她肯定不想闹成这样,我们让她离开的安静些,好吗。”

    说到后面,沐绒棉的语气里已经带了些祈求的意味。

    “好。”段星洄嗓子发干。

    段秉衡移开眼。

    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段星洄于他只是陌生人。

    他没必要回拨那通电话,更没必要为了他专门出现在汉津凌晨的街头。

    但偏偏,他还是等他发完了疯。

    半阖下眼,段秉衡拿出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常用的号码拨打出去。

    几分钟后,小轿车低调地停在路边。

    晏良俊今天驾驶的不是上次的那辆林肯,高级的金属闪光漆上是沐绒棉只在电视上看见过、叫不出名字的汽车牌子。

    “少爷。”

    晏良俊从驾驶座下来,绕到另一边,弯腰拉开后座的车门。

    但还不等面无表情的段秉衡有任何动作,有人先一步赶在了他的前面。

    段星洄握着沐绒棉的手。

    沐绒棉还没来得及弄清楚他突然起身,打算做些什么,就被他整个人塞进了车厢。

    段星洄坐在沐绒棉身边,关上车门,摇下车窗,和站在外面一动不动的段秉衡对视,毫不客气道。

    “送我们回去。”

    段秉衡同样直视着他。

    黑色的风衣衬得他面冠如玉,线条从他凸起的喉结流畅延伸到微抿的唇角,唇线紧薄俊脸仿佛透着寒气。

    晏良俊作为段秉衡的助理,见惯了大场面,但此刻也因少年突然的发难显得有些迟疑。

    沐绒棉本以为自己说了这么多,段星洄是真的听进去了,却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分钟,他又犯起了浑,嗓音不由得带上了些许的气恼。

    “不用,不远,从这里走回去也只要六七分钟……”

    不是怕对方麻烦,而是根本没这个必要。

    话还没有说完,沐绒棉肩膀就再次被段星洄握住了。

    车厢里就巴掌大的位置,沐绒棉躲闪不开,只能顺着段星洄的动作,俩人面对面地坐着。

    段星洄看着她的眼睛,神情是沐绒棉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认真。

    “沐绒棉。”

    也许是因为整天的奔波,段星洄的嗓音有些哑。

    少年的声音压抑又克制地在车厢里响起,也一并顺着大开的车窗飘进车外两个人的耳朵里。

    “不管你之前认不认识段秉衡这号人,现在你认识了。从今往后,他的钱,他的房子,他的所有财产都是你的。不要拒绝也不要心有芥蒂,这是他欠你的。”

    陈君林的事我不闹了。

    但棉棉,这是他欠你的。

    他把你从人人羡慕、光芒万丈的人生路上拉了下来,让你陪他一起去面对那些狗屁豪门。

    段秉衡没有保护好的你,我来保护。

    段秉衡做不到的事,我来做。

    求求你,好好活下去。

    就算是为了我。

    段星洄眼里的悲怆如同四面八方涌上来的潮水,沐绒棉无法视而不见,也难以挣脱。

    反倒是刚从车里下来的晏良俊僵硬地扭头。

    黑暗里,段秉衡如同初雪覆盖下的松枝,眉眼深邃清冷,孤傲又凉薄。

    晏良俊作为段秉衡的私人特助,日常工作主要负责他的日常起居和打理私人财产。

    对于段秉衡的感情,就算晏良俊鲜少过问,也知道段秉衡冷漠清贵,让他感兴趣的人几乎为零。

    晏良俊想象不出清慎自持的段秉衡会有喜欢上某个女生的一天,更想像不出还会当街上演……

    二抢一?

    晏良俊眼底隐隐约约已经显露出了不赞同,段秉衡的额角青筋跳动。

    修长白皙的手拉开副驾的车门,段秉衡的脸色已经完全黑了,视线更是懒得往后座看上半眼。

    关上车门,段秉衡语气冷寂。

    “送他们回去。”

    …………

    “文书资料都整理好给市局寄过去了?”

    处理完交班前最后一个鸡皮蒜毛的邻里纠纷,孙凯强取下胸前的执法记录仪。

    “放心吧哥,现场访问笔录我全部又检查了一遍,所有东西我都装订的严严实实。就等市局审核通过,出具最终的死亡证明。”

    李阳雁刚调来所里不久,这些天都跟着孙凯强在熟悉工作,三中女学生坠楼的报案警情,孙凯强让他在做卷宗的整理工作。

    “那就行。这件事毕竟发生在闹市,几百双眼睛看着,多上点心,不仅要对得起咱这身衣服,更是给死者一个交代。”

    “好嘞,孙哥。”

    孙凯强自己也有孩子,想到接到报警后赶到现场时看到的残样,见惯了血腥场面的孙凯强也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那女娃娃听说成绩还不错,六月份高考考个985没问题。怎么就想不开,从楼上跳了下去。家长说再多,还不是为了孩子好。可惜啊,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世上没有后悔药。”

    孙凯强找陈父陈母了解情况的时候,李阳雁也在。

    陈父陈母在自己开补习机构前,也是三中的教师。李阳雁以前还在陈父班上读过书。

    陈父为人严格,平时不苟言笑,因为长期皱眉,额头中间甚至都出现了两条明显的折痕。

    在听到女儿跳楼去世的消息后,陈母当场就瘫软倒地,一度嚎哭到晕厥。反倒是陈父最先冷静下来,面对警察的询问,逻辑清晰,极有条理,不过眉头的痕迹又加深了几分。

    根据陈父陈母的谈话记录,在陈君林去世的半年里,成绩下滑的很厉害,甚至还有几次模拟考掉出了全年级前三十。

    今天早上,一家人照例吃饭,陈母在饭桌上又谈到了成绩的事情,作为批评对象的陈君林突然爆发,从家里跑了出去。

    陈君林的性格急躁,这种事也不是以前没有发生过,陈父陈母都以为等陈君林气消了,就会自己回来。

    却怎么也没想到等来的会是她跳楼身亡的消息。

    孙凯强派人去三中找老师证实了,陈父陈母所说的内容与陈君林在校的情况几乎一致。

    当天早上陈家隔壁的住户也确实听到三人之间的争吵。

    陈君林自杀的动机基本可以确认。

    有陈父的关系在,李阳雁自然知道陈君林这一号人。

    大家都是从青少年时期过过来的,这样的悲剧不由让人感到惋惜。感叹几句,李阳雁突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孙哥,那小子一直嚷嚷着不是自杀是他杀。虽然没证据,但毕竟嘴长在他身上,就怕闹出了舆情引起周围居民的恐慌。这个情况要不要也给上面先报备一声。”

    孙凯强正在脱制服,听到他的话,解扣子的手停在原地。

    思索片刻,他严肃道:“这个情况肯定要报备。还有你待会再待人跑一趟,让三中把陈君林跳楼的那个教室别那么快解封,要是有人问,你就说是我吩咐的。”

    “物证、笔录你都保存好,我明天再带人过去一趟。至于资料,你再给刑侦大队那边送一份,让他们也跟着看看,有问题直接跟我联系。”

    李阳雁点头:“行。”

    孙凯强不认为之前的调查程序有问题,他已经动用了他权限范围内所有可用的技术手段。

    但如果凶手伪造现场的技术超过了当时当地的检测水平,误判的可能并不是完全为零。

    人命攸关的大事,就算是算不上疑点的疑点,孙凯强没办法视而不见。

    “至于那小子,”想到段星洄断乎绝对的语气,孙凯强表情愈发严肃,“你先派人偷偷跟着他,盯紧了,不要打草惊蛇。就算他有不在场证据,也肯定知道些什么。”

    …………

    夜已深,黑色的迈巴赫像一尾沉默的鱼,滑入城市灯火的河流。幽蓝的氛围灯沿着车门饰板流淌,断断续续的路灯光线落在各自沉默的脸上,明明灭灭。

    小轿车停在一户两层的居民楼门口。

    等车停稳,沐绒棉双手拎着书包,她看向沉默了一路的段星洄。

    “真不跟我回去?”

    段星洄已经跟在沐绒棉后面下了车,但他却没有关上车门,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嗯”了声。

    “我今天跟他走,正好我有些话也想问问他。”

    让段星洄留下是段秉衡的主意。车开到一半,段秉衡突然开了口,是命令的语气,让段星洄把时间空出来。

    折日不如撞日,段星洄立即就定了当晚。

    当了十几年父子,段秉衡要做什么,段星洄在他开口的瞬间就猜出来了。

    说不难过是假的。

    “行了行了,你还把我真当小孩儿了?”

    段星洄吊儿郎当地站着,是一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刚才只是个意外,要是我认真起来,段秉衡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我。”

    像是已经忘记了手臂上缠绕的绷带,段星洄摆摆手。

    “赶紧上去吧,放心,他不能把我怎么样。”

    沐绒棉试图从段星洄脸上看出半点迟疑,少年却像是认定了自己的决定,说什么也不打算反悔。

    “那我真的先进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上去休息,学校公告还没出来,说不准你明天还要上课。”

    段星洄靠在车门旁没动。

    一直等到几分钟后,二楼房间的灯光亮起,副驾驶的车窗缓缓下降,段秉衡低沉的嗓音有些不耐烦。

    “到底走不走?”

    远处的街道驶来一辆桑塔纳,那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轮胎压上石块,整辆车都咯吱咯吱地响。

    沐肇明回来了。

    收回视线,段星洄不情不愿地重新坐回到后座,嘭的一声关上车门,他敞开腿坐着,完全一副大爷的模样。

    “切,搞得像谁愿意和你回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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