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虞小七忍不住问道。
崔凌听她生疑发问，但女孩儿的手仍稳稳和他相握，没有抽回的力道：“再不走的话，官兵搜到院子里来，想走也走不了了。”
虞小七回头望了望抱月阁，咬牙道：“好。”
崔凌与她走到墙根儿，他先走进水里，虞小七摸着墙跟在后面，刚下水，两个人都打了个冷颤。两人才走了荷塘三分之一长，水已淹到脖子，崔凌回身抓住她的手：“入水口在下边，很窄。抓紧我的手，屏住呼吸。”
崔凌抓着她下潜，手摸着墙找到径长二十来寸的洞口，游了出去，浮上外边的清漓江。他抱着虞小七游出小半里远，上了岸。
此时已是晚间，江边黑暗，倒无人发现他们。
崔凌抱着手发抖，一旁的虞小七拧着衣摆的水，看不出来被冻着的样子。虞小七见他冷得脸色青白，嘴唇失了血色，道：“得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
江边沿岸俱是人家，虞小七正要翻进某家院子里找换的衣裳。崔凌忙制止她：“里头肯定有人，惊动了麻烦，我们去别处吧。”
虞小七道：“你先在这等我。” 说着她灵巧越过一人高的院墙，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开了门让崔凌进去。
崔凌不解：“这家人不在吗？”
虞小七拉着他进了屋子，关上门：“这里头暖和，卧房还有换的衣裳。”
崔凌只当她好运气，刚好找了间空屋子，但才一脚踏入卧房，就见床上被褥隆起，明显有两个人睡在里头。他身子一顿，赶紧捂住仍在说话的虞小七的嘴。
虞小七掰开他的手，笑道：“没事，他们听不见的。”
崔凌心中咯噔一下，疾步上前，掀开被子。月光下，床上的中年夫妻的脑袋皆扭成诡异的弧度。他伸手去探二人的鼻息，没有热气。
“你杀了他们？” 崔凌回头看向她，一脸不可置信。
“对呀，要是他们叫起来，惹来官兵就遭了。你还不换衣服吗？” 虞小七神色如常，自顾自地开了衣柜，从里头扔出几件衣裳。
崔凌马上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脱下湿衣裳，换上男主人的衣服。虞小七也换了套荆钗布裙，二人把自己的衣服装进包袱。
“我师父暂住在城外的慈云寺，我要去找他。” 虞小七道：“你帮了我，我该怎么谢你？”
崔凌道：“你的武艺是你师父教授的吗？”
虞小七点点头。
崔凌咬咬牙，说出了真实目的：“我也能拜他为师学武吗？”
虞小七听他如此说，眼睛一亮，笑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既如此，我带你去见师父，只要你有天分，师父就会收。”
二人出了门，同往城外慈云寺，路上，崔凌担心道：“怎么样才算有天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虞小七笑着卖了个关子。
二人直到晨曦将至，天际微白，才到了慈云寺。
这慈云寺建在山腰，要去得沿山涧走数千台阶，仅三进院掩隐于竹林，供奉几尊佛，它并非古刹，香火并不旺盛，一年里只在节日布施素斋时才热闹些。他们入寺门后，先遇见个半大的小沙弥在扫雪，虞小七问了借住寺庙的客人在何处，小沙弥便恭恭敬敬地带他们来了后院。
罗萧正在屋中用早饭，只一碗白粥，一小碟腌萝卜，一碟儿酱油豆腐丝儿。他一手端碗，一手举箸，吃得津津有味，举手投足像是大家出身受过礼教的公子似的。
虞小七先进了屋，不敢打扰师父吃饭，等罗萧用完饭，端起茶盏轻呷一口热茶后才恭声道：“师父，小七回来了。”
“外面那小子是谁？相貌不错。” 罗萧也不看她，晃晃茶盏，瞧着未滤净的茶梗在里面沉浮。
“师父，他是丽香院的小厮崔凌，徒儿能逃出来多亏他相助。” 虞小七微微抬眼，去瞧师父的脸色，见他未有不虞，才接着说：“师父，此人也想拜您为师。”
“哦？” 罗萧轻笑道：“带他进来。”
虞小七忙唤崔凌进屋。他一进来便一揖到底：“小子崔凌，想拜您为师，求您收下我。”
“你连我姓甚名谁，做什么的都不知道，为何要拜我为师？就不怕上了贼船？” 罗萧轻飘飘道。
“我虽不知您的底细，但虞姑娘功夫厉害，行事无拘无束，绝非俗人，您自然是高人。望您不嫌崔凌鄙贱，小子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虞小七随手杀人，不将人命放在眼里的态度，在崔凌看来只有一种人会有。
高高在上的人，只有这种人杀人如踩蚁。
他是下九流的贱籍，不得入仕，不得经商，就算几年后攒够钱侥幸脱籍，也不过做些小买卖，苟且求存罢了。但现下，一个机会摆在他眼前，面前这个男人，可以救他出泥淖。
罗萧饶有趣味地看着他，道：“既如此，小七，你传他造化诀。”
虞小七顿时一喜，笑道：“崔凌，快快盘膝而坐。”
崔凌盘膝坐在地上，又听她道：“现在我传你口诀。”
崔凌虽没读过多少书，却也识得些字，但接下来虞小七所念的东西，他却半句也不得其意，虞小七便一字一句跟他解释。
渐渐的，崔凌一吐一纳间，某种奇异暖流游遍四肢百骸，最终汇入肚脐下方三寸之处。
叮！
一清脆响声将他惊醒。崔凌猛的抬头，原来是罗萧伸指轻弹茶杯，将他唤醒。窗外白日偏西，不知不觉竟是下午了。
虞小七笑得明媚，看看他，又瞧瞧罗萧。
“你有资格做我的弟子。” 罗萧道。
崔凌微微张口，就这么简单？他看向虞小七，后者用鼓励的眼神回应他，道：“崔凌，只要能练造化诀，就能入师门。”
崔凌旋即狂喜，正欲跪地拜师。
“不过。” 罗萧轻抬一只手，道：“魏小八这次太让我失望了，原以为我的弟子能出类拔萃，却还是死于他人之手，以往的标准太松了。”
虞小七忍不住道：“师父，我们是万里挑一才能做您的弟子，小八他定是被围攻才不慎失手的。”
“我可听说是一个青年做的，那人之前还被你俩重伤。” 罗萧摩挲着下巴，笑着反驳。
虞小七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他居然没死，我定要杀了他！”
崔凌道：“不管您有什么要求，我定竭力去做。” 刚才那玄而又玄的感觉还萦绕心间，更令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成为此人的弟子。
罗萧手指轻扣桌面：“要你做什么好呢？” 他想了一会儿，笑道：“若你拜我为师，自是要跟我走的，你可有家人亲眷在此？”
“我母亲在此，但……” 崔凌咬牙：“我安顿好娘亲，便随您走。”
“还有呢，舍不得的亲朋好友，或是……” 罗萧笑道：“爱人之类的，你如此相貌，定有爱慕你的姑娘吧。”
“杀了他们。”
崔凌一瞬间没明白过来罗萧在说什么，愣愣地抬头看他。
罗萧起身，蹲在他面前，笑盈盈地道：“杀了你娘，还有喜欢的姑娘，斩了这些牵挂，我就收你为徒。”
崔凌半天发了个“我”字，再也说不出话来。
虞小七替他解围道：“师父，这太难为人了，不如让他和我一起杀了那青年，把姓楚的捉回来……”
“不要。” 罗萧打断了他：“那样多没意思。” 他复又对崔凌说：“能为了一己之欲断情绝爱，这样的人才可成大事。你看上小七，抓住机会，我很欣赏，只要你能做到我的要求，你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崔凌低着头，垂下眼眸，他颤抖着开口：“我……做不到。”
罗萧站起来，摆摆手道：“真遗憾，我以为是个可造之材呢，你走吧。”
崔凌起身，平静地往外走。
“师父！您再给他个机会，干什么都成！” 虞小七劝道。
崔凌已经跨过门槛，听到罗萧道：“若你想通了，办成了，回来便是。不过，到时候我们还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崔凌步履不停，虞小七见师父真的让他走了，急道：“师父，以前有这样的苗子，您都要和师伯争一争的，怎么如今轻易就放跑一个？”
“此诀夺天地造化于一身，然不可自专，须广传于众，流播人间，方得其全功也。” 罗萧冷不丁地道：“这时我师父告诉我与师姐的。这么多年，我们依命而行，收了许多徒弟，我有了你们八个，也没见得什么全功。
从前只要能修行造化诀，我们便收入门中，来者不拒，但良莠不齐，如魏小八等，简直辱没门风，丢我脸面。自今儿个起，不能什么猫儿狗儿都招进来，坏我心情。”
虞小七听了，不敢反驳，更不敢再为崔凌求情，生怕师父一怒，把她也逐出门去。
罗萧气头过了，又自言自语道：“这个全功到底是什么呢？是师父没说，还是师姐有什么瞒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