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凌换回自己的小厮衣裳,把偷来的衣裳在林间烧了,失魂落魄地回了丽香院。他才进门,其他小厮便围上来叽叽喳喳道:“凌哥儿,这一天你上哪去了?你不知道,院里出大事了。”
崔凌勉强让表情恢复正常:“不就是昨儿官兵来了吗,他们为的什么?”
“说是来缉拿杀人凶犯。哎呀,我说的不是这个!是秦雪芙姑娘她,她死了!” 小厮唉声道。
崔凌一惊:“秦姐姐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
“昨儿官兵搜到秦姐姐的屋子里,发现她还躺着,叫了几声没人应,上前一看才发现她已经没气儿了。她……她是被折磨死的。”
妓院中客人下手重了,把姑娘玩死也是有的,丽香院曾经也出过,但秦雪芙是被宋妈妈当摇钱树般照管的,不想竟也出了这样的事。
“秦姐姐尸首在哪?” 崔凌想,她最后一个客人是虞小七的师父,自是他干的。
“说是和被缉拿的凶犯有关,被送去衙门让仵作验尸了。”
崔凌叹了一声,他常为秦雪芙在外面跑腿,买吃食水粉之类,虽不亲密,却也相处数年,但虞小七师徒的事他不能说出来。
他想起初见秦雪芙的情景,当时宋妈妈花了大价钱把她从人牙街买回来,她衣衫破旧,一张俏脸被洗得干净雪白,宋妈妈想用怀柔之计亲近她,却被她狠狠咬伤了胳膊,留下深深的牙印。
崔凌强迫自己不再去想秦雪芙,他正想去前厅找宋妈妈,毕竟他消失了一夜一天,总要有个交代,却见左小芙站在廊下,见了他,跑了过来。
“崔凌,你去哪儿了?我一直没找到你,还以为官兵误把你抓了。” 左小芙一脸担忧。
她个子矮,他和她说话得低着头,不像虞小七身材高挑。
“我没事,昨晚乱糟糟的,我躲懒儿溜出去了,妈妈找我了吗?” 崔凌睫毛微颤,闷闷道,他满脑子都是她上了别的男人马车里的事。
“宋妈妈在找你呢。昨儿官兵来捉那姑娘和……杀了秦姐姐的男人,她过后发现你不见了,到处找你呢。” 左小芙眼中满是哀痛,她只和秦雪芙说过一会儿话,但秦雪芙是个好人,而且那样的死法,实在是太可怜了。
早有小厮去报宋妈妈说崔凌回来了,宋妈妈此刻也着急忙慌的赶来,道:“小崔,你跑哪去了?那女人是通缉犯,她人呢?”
“我送她上楼后没多久就走了,妈妈你知道,我心情不好,偷偷出门散心了。”
宋妈妈瞧瞧左小芙,了然道:“原来是这样。” 她拍了左小芙后脑勺一巴掌:“死丫头,你昨儿怎么也不见了?教你去接人,怎么跑得没影儿?要不是今天回来了,看我不报官府抓你。”
左小芙摸着脑袋,委屈道:“我又做不了主。”
宋妈妈哼了一声,又风风火火跑到前厅招待客人去了。
“小芙,我有事要问你,跟我来。” 崔凌带她来到游廊一处无人的角落。
“你昨儿干什么去了?” 崔凌扶着柱子,背对着左小芙,他不自觉攥紧手,忽觉衣角被扯了扯,只能转过身。
左小芙双手拢住他紧握成拳的手,大而圆的杏眼直直看着他,没有丝毫躲藏。
崔凌的手不自觉卸了力道,软软躺在她手心。
“我现在不能说,但之后一定告诉你。” 左小芙仰头看着他,一字一字郑重地道:
“你放心。”
崔凌垂眸看她两只小手紧紧包拢着他的手,温暖软和。
“我放心不了。” 崔凌道:“为什么现在不能说?难道我还会出卖你?”
“我答应了别人,不能说。等这件事完了,你和我,我们都能自由。” 左小芙道:“我之后一定好好跟你解释,你别担心。”
“我担心什么?”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我不会让那发生的。不是你的话我不要。”
崔凌被她最后一句话激得心中一荡,紧紧搂住她,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我害怕。”
左小芙踮脚,抱紧他的腰以作回应。
“那我不问了,之后你一定要告诉我。” 崔凌有些委屈地道。
左小芙把脸埋在他怀里,嗯了一声。
渐渐有三三两两的人自花厅来了廊下,他们只好放开对方,左小芙去周音房中,崔凌也自去干活。
这几日来,官兵仍在城里城外大肆追捕罗虞二人,但他们的通缉榜文一直张贴于市,不曾撤下。
左小芙又替周音送了一次书信,这回去的是另一家客栈,位于热闹的西华坊,有五层之高,极为气派,他们二人住在三楼的地字号房。
楚瑛已好得差不多了,坐在桌前写写画画,韩泉侍立身旁,看不出来受过伤的样子。
左小芙道:“瑛公子和韩泉公子可好些了?”
楚瑛笑道:“都已无大碍了。小左姑娘回去后有做噩梦吗?”
他以为她一个柔弱姑娘斧劈人脑,应该会被吓到彻夜难眠。
左小芙干笑了两声:“还好,还好。” 她睡得挺好。
“倒是那两人现在还没被抓到,瑛公子你要小心些。”
“无妨,这间房上下左右皆是我的护卫,他们不会再有机会了。”
“对了,这是周姐姐让我给你的。” 左小芙从怀中掏出书帙,里面除了周音的信,还有几本薄薄的线装册子。
楚瑛接过:“小左姑娘先坐着吧,桌上有茶和点心。” 说完自己翻阅起来。
桌上是几碟精致的桂花糕,玫瑰酥,金团等点心,闻着馥郁甜香,她倒了杯茶,茶水竟带一抹淡紫的,尝了一口,有隐隐花香,清而不淡,甘而不腻。
真好喝!
左小芙两口喝完,放下杯盏,捡了桂花糕吃,刚一入口,她眼睛一亮,糕点软糯细腻,淡淡桂花香融于口中。她又拣了其他点心吃,各个都美味。
小时候,爹爹虽给她买街上的各色点心,可都是摊贩卖的小吃,甜腻腻的,后来漂泊路上,正经饭都没吃过几顿,如今在丽香院里,偶尔能吃到周姐姐的点心,但远不如今天的美味。她又倒了茶,畅吃起来。
楚瑛一直凝神看周音的书信,不曾抬头,但一旁站着的韩泉却把左小芙的动作尽收眼底的。他先是见她如牛饮般两口喝光一杯茶,又一口一个点心没停过嘴。韩泉轻抿唇,压抑忍不住要翘起来的嘴角。
许久,楚瑛才抬头,他想起今夜还要安置小左姑娘,对她道:“小左姑娘,今夜……” 左小芙抬头看他,脸颊鼓鼓的,还在嚼动。
楚瑛刚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却瞧见几盘子的点心都光了,一时把要说的话都忘了。
左小芙赶紧灌了一大口茶咽下点心,她瞧见瑛公子和韩泉脸色都不太对,都微微抽搐,像是在强忍着什么,红了脸不好意思道:“对不起,你的点心太好吃了。”
她耳朵都烫了起来,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咳。” 楚瑛憋不住笑了,佯装成咳嗽声:“无妨,阿泉,再让人做了端些来。” 他自神京带了厨子等一众随侍,只是常让他们居于他处,用到时才会传唤。
左小芙忙摆手摇头:“不用不用,我已经吃饱了。”
楚瑛只好道:“小左姑娘,今夜你就睡外间榻上吧。” 说完便和韩泉出了门。
晚间,左小芙躺在东边榻上,盖着被褥已合眼了,他二人方归。楚瑛转过屏风,自去里间睡下,韩泉却在西边榻上抱剑而坐。
她还没睡着,转头去瞧韩泉,后者闭着眼,但看这姿势,也不像能睡着的样子。
当护卫还挺苦的,连觉都睡不好,左小芙暗暗想。
和这两人在一间房,左小芙有些睡不着,胡思乱想起来。这瑛公子和钦差打交道,又暗自搜集徐家的消息,肯定谋划着什么,身份也不一般,绝不只是多金的富家公子。她努力回想多年前湖边二人的对话,但时隔已久,几乎想不起来了。
不过瑛公子跟那时候比,稳重了许多,不像那时候喜怒形于色,还会威胁人……
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崔凌一直暗暗关察左小芙,知道她白天又被那个韩瑛的人接走了,干活恍恍惚惚的,崔四娘叫了他好几遍才回过神来:“娘,叫我做什么?”
崔四娘正坐在镜前梳妆:“凌儿,你去玉容斋替我买些胭脂回来,不够用了。”
“娘,今儿铺子要关了,我明天再去吧。”
崔四娘把空了的胭脂盒子在他眼前抖了抖:“我晚上要用,快去,记得买红花制的太真红,别买次品。”
“娘,那一盒要五两银子,还是俭省些……”
“我怎么不能用了?你是觉得我老了,赚不到钱了,该用次些的是吗?” 崔四娘猛的转头,冷冷地打断他。
“不是。” 崔凌如鲠在喉。
崔四娘继续对镜梳妆:“你不去,我让别人去就是了。”
“我去。” 崔凌艰难地道。
崔四娘听他应了,语气软和了些:“你别光看那些小钱,银子是赚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我不打扮,怎么接客赚钱?我挣不到钱了,你一个青楼小厮怎么活?光靠你,将来咱们娘俩还指不定死在哪条臭水沟里呢!”
崔凌垂首站着,默默听她讲完:“娘,我买去了。”
“快去吧,别想着买差的唬我,我当年都是用惯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