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天空黄蒙蒙的,太阳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光晕挂在天上,一个身量高瘦的男子背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在漫漫黄沙中穿行。
女子浑身裹得严实,趴在男子的背上,两只手臂无力地垂下来,她张了张口,立马感受到钻进口腔中的沙子,皱眉猛烈咳嗽起来。
男子皮肤干燥,嘴唇皲裂,“公主,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城镇了……”
这两人正是十九和赵荣华,两人在黄沙中已迷路整整七日。
十九又迈着沉重的步伐行走了半刻钟,突然,他眼前一亮,一张褪色的暗红色旗帜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一向冷静的他也难免激动起来:“公主!前面有城镇!”
明明看着近在眼前,可等十九背着赵荣华来到城门前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两人多高用黄土夯实的城墙上开着一个弧形的拱门,门前放着不少城防用具,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城门口严阵以待。
十九刚到城门前,两根长枪就对准了自己,领头的士兵严肃警戒地问:“什么人?从哪里来的?来这里干什么?”
十九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开口道:“我们从京城来,到定州去,路上遇到沙尘暴迷了路走了七日才到这里。”
领头士兵听完没有放松警惕,而是伸手道:“路引拿来!”
十九轻咳两声,道:“我们路上与同行人走散了,路引在他们那里……”
“那就是没有路引了。”领头士兵一副看穿的表情,瞬间怒目而视,“我看你们就是敌人派来的细作!来人,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慢着……”
“等等!”
一道虚弱的女声和一道冷冽的男声同时响起。
赵荣华努力从十九的背上挣扎起来,刚想拿出自己的公主印记,一抬头却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一身银色铠甲在城门篝火的映照下泛着冷冽寒光,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衬得越发英俊,剑眉入鬓,眸色沉冷清透。正是在京城中曾救她一命的男子。
他开口道:“放他们进来,我认得他们,确实是从京城来的。”
后面他们说的话赵荣华已经听不清了,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皮,却感觉一股困意来袭,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赵荣华醒来时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自己正躺在土炕上,屋里摆设不仅称得上简陋甚至有一些破败,入眼都是黄土夯成的墙壁,墙上有一开口极小的窗户,一束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赵荣华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感觉自己的嗓子干得仿佛要喷火,她在屋里找了一圈没看见水壶,挣扎着起身离开房间,跌跌撞撞来到厨房找到水缸,一口气喝下整整一水瓢的水,才终于缓过神来。
她慢慢走向院落中间,眼下日头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这才开始打量起这个院落,跟南方的精致园林完全不一样,这里的墙都是黄土夯成,院子里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多层竹编簸箕,里面晒着各式各样的药材。
难怪她醒来就闻到一股药材的味道,原来这里是大夫的居所吗?十九呢?十九在哪?
正想着,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一个女子端着一簸箕的药材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半大小子。
女子年约二十,身材高壮结实,皮肤干燥粗糙黄里透红,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格外精神,
“哟,醒了。”女子看了一眼赵荣华,也不再管她,解下三包从廊下悬挂着的已经打包好的药包递给身后的小子,“喏,这次的药。”
“谢谢储大夫!谢谢储大夫!”小子拿过药包后千恩万谢后才撒腿离开。
“慢点!”女子笑着叮嘱道。
“你是大夫?”赵荣华好奇地问道。
女子挑眉,有些不服气地说:“怎么了?没见过女大夫呀。”
赵荣华摇了摇头,道:“我见过的,不过我见过的都是擅长妇科和美容养颜的医女,倒还没见过像你这般……的女大夫。”
“哼,那是你之前见识短浅,现在见到了吧!”女子得意洋洋道,“我可是安北城最有名的神医!”
“储神医你好,多谢储神医相救。”赵荣华点点头,真诚地笑着感谢道。
储元媛一听开心地整张脸都笑开了花,她陶醉了一会才道:“你是顾大哥送过来的,你认识顾大哥?”
顾大哥?赵荣华在脑中思索片刻,送她过来的应该就是城门前那个男子,他姓顾?那他跟顾长风有什么关系?
赵荣华正想开口询问,一声熟悉的男声打断了她的话。
“储大夫,她醒了吗?”男子大踏步从前院进来,一进院里就跟赵荣华的目光相汇,顾长风愣了一下,连声音也不禁柔和了几分,“你醒了,现在身体好点了吗?”
赵荣华点点头。
“女的醒了,男的还没醒,至少得躺个七八天,男的失血太多啦,得亏那人从小练武身体强健,若换成一般人早就见阎王去了。”储元媛还想继续说,前院传来声音“储大夫在吗?”
储元媛一听,立马快步向前院走去“来啦来啦。”
储元媛一走,院子里就只剩下赵荣华和顾长风两人。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说完皆是一楞,相视而笑。
顾长风有些局促不安地将手握成拳头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赵荣华在院中站久了有些乏,便回到檐下坐在栏杆上,晃悠着两只小腿,微笑着开口:“没想到还能与恩人在边塞重逢,更没想到恩人居然是军中之人,难怪初见恩人时便觉得恩人与京中的那些油头粉面的书生不一样。”
“是吗?”顾长风听出赵荣华语气中的赞美之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听储大夫说恩人姓顾,恩人可认识顾长风顾大将军?”赵荣华歪头问道。
顾长风手指无意识地捏紧,张了张口,才试探地问道:“娘子听过顾大将军?”
赵荣华点点头:“我在京城中听过不少顾大将军的传言,都将他形容成洪水猛兽一般,不过也可能是因为顾大将军久在边关,所以传言难免有些人云亦云,他既能够娶得长宁长公主殿下,看来传言不实。”
顾长风原本还笑着听赵荣华说顾长风的那些无稽之谈,只是在听到娶长宁长公主后敛了笑意,暗自嘀咕道:“不过是圣命难为罢了。”
赵荣华没有听清,蹙眉问道,“恩人刚刚说什么?”
顾长风已经转过话头,道:“娘子不必如此称呼在下,当初在京城中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娘子的侍女也说此事不宜宣扬。”
赵荣华有些意外顾长风还记得几个月前这些细枝末节的话,笑笑道:“那还未请教顾将军的名字呢?”
顾长风一颗心突突直跳,嘴巴已经先脑子开口了。
“我姓顾,叫顾承志。
顾长风字承志,所以应该不算撒谎。
“现在在顾大将军麾下。
确实,自己在自己麾下,也勉强说得过去。
“暂时驻扎在定州,不过会经常在所辖的几个边塞小城巡防。”
顾长风一口气说完,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他极少撒谎,甚至厌恶谎言,可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着这个京城来的女子撒下如此弥天大谎。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卑劣的骗子,暗搓搓隐藏自己往日里引以为傲的名号。
“娘子怎么称呼呢?”顾长风问道。
赵荣华笑笑:“我姓赵……”顿了顿,又道:“叫赵宝儿。”
赵荣华心里就坦荡许多,她在外行走,本就不必也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况且宝儿确实是她的小名,还只有特别亲近之人才可以称呼。
赵荣华说完有些无语地笑笑,本可以单说姓氏即可,毕竟在京城中,女子闺名确实不可随意告知外男的。
“宝儿……”顾长风含着这个名字在唇边反复咀嚼,才道:“赵娘子的父母对你可真是疼爱。”
赵荣华神色瞬间有些落寞:“是啊,父亲母亲一直对我爱护有加……”
见到赵荣华如此神情,顾长风想到她曾说过自己父母已经不在人世、和离回家被嫂子逼着嫁人,马上焦急地道:“对不起赵娘子,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无妨。”赵荣华摇摇头,“都过去了。”
顾长风连忙转移问题:“对了赵娘子来安北城所为何来?”
“我来找我的夫君。”
“什么?!”这个消息对于顾长风而言仿佛晴天霹雳。
赵荣华点点头:“我夫君在顾大将军麾下。”
“他姓甚名谁?现任何职位?在哪个营帐中?”顾长风急忙追问,心里莫名涌起一股酸涩。
所以她打听自己也是为了她的夫君?所以她从京城千里迢迢远赴边塞,差点连命都没了,就是为了见她的新婚夫君吗?不是才成亲没多久吗?不是被嫂子逼迫成亲的吗?怎么这么快就有了这么深厚的感情呢?
顾长风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尽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份委屈来自哪里,又有何立场委屈。
见赵荣华诧异地看向自己,顾长风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的举动实在是反常,于是找补道:“我就是、我也在顾大将军麾下,我想我跟他说不定认识,还能带你去见见他,你大老远过来也不容易……”
说道最后顾长风已经说不下去了,他心里甚至有些生气,他气她的混蛋夫君怎么能够让她一个弱女子跑这么远来见他,路途遥远不说,这里正跟突厥对峙,两军随时都可能交战,他压根没有把赵宝儿的安全放在心里,可怜赵宝儿对此一无所知,还眼巴巴地跑过来。
若被他知道那个混蛋是谁,他非把他暴打一顿再负重三百斤拉练不可!
赵荣华眨巴眨巴眼睛,对于顾长风的热情一时之间有些吓到:“额……倒也不必……如此急切,我还想等我的身体再好一点,况且军营重地我能去吗?”
“对对对!赵娘子你先养好身子要紧。”顾长风见赵荣华似乎并不着急见那个混蛋,心里顿时松快不少,连嘴角也不自觉上扬起来。
赵荣华瞪大了双眼,看着顾长风那张脸跟变戏法似的,明明刚刚还紧绷着一张脸,此刻却软化不少,还透着一股掩盖不住的愉悦。
赵荣华虽不明所以但也被他感染,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人随意坐在栏杆上晃着腿,一人负手立于庭院,在冬日午后暖阳的照射下,两人隔着这片药香弥漫的庭院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