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元媛递给赵荣华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语气生硬:“该喂药了。”
“喂药?”赵荣华愣了一瞬,才明白应该是给十九喂药,接过药碗后有些迷茫的问:“我去喂吗?”
储元媛眉头一挑:“不是你喂难道我喂啊?我很忙的!”
赵荣华一时语塞,环顾四周整个药铺只有储元媛一个身兼数职的大夫,确实腾不出手来帮她喂药,只好硬着头皮端着药碗进了屋。
十九躺着的这间屋更像是间杂物间,房间比赵荣华醒来时的那间更小,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只有进门的地方腾出了一个位置放置了一张小床。
赵荣华皱眉盯着手里黑乎乎的药碗半晌,向来都是别人照顾她,这还是第一次照顾别人。
赵荣华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咬咬牙上了,只是十九紧闭着双唇,赵荣华几次三番都没能成功将药勺喂到他嘴里,反倒是糊了他一脸,赵荣华又只好将药碗放下,拿出手帕为他擦脸。
“你好了没啊,喂个药怎么喂这么久!”储元媛大着嗓门推门而入,看见还剩下的大半碗药,眉头皱得老高,“不是,你这是喂药还是擦药,我熬这么久的药容易吗我。”
赵荣华有些为难:“我喂不进去……”
“喂不进去?”储元媛一脸嫌弃地看向赵荣华,嫌碍事一般将赵荣华往外推了推,然后弯腰俯身,一双大手捏住十九的脸颊“嗯”了一声,手指收紧,十九原本还紧闭着的双唇立刻张开了小口。
一旁的赵荣华看得目瞪口呆:“勇士……真的勇士。”
“还愣着干嘛啊!还不来喂?”储元媛看赵荣华愣着原地半天没动静,连忙催促道。
“哦哦来了来了。”赵荣华这才如梦初醒般过来给十九喂药。
“喏,这不就喂进去了吗?还喂不进去……”储元媛一脸嫌弃地做着嘟嘴的表情,“是不是还要嘴对嘴喂呀。”
赵荣华瞬间觉得脸有些臊得慌:“你……储大夫……你说话怎么可以这么的……这么的……”
赵荣华说不下去了,她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这边塞的女子大多性格豪放,但她没想到,居然可以这么豪放。
“既然喂完了赶紧出来干活。”储元媛毫不客气地吩咐。
赵荣华看着储元媛掀开杂物间的一口土缸的盖子,从里面挖出一大勺一大勺已经脱粒的玉米粒,又跟着她出门,看见她将玉米粒倒进碾子里。
储元媛将外套脱掉,活动了下筋骨,往两只手的手心各吐了一口唾沫,还相互搓了搓,看得赵荣华眉头紧皱。
然而下一秒,赵荣华又瞬间瞪大了双眼,只见储元媛一个人硬生生推动了重达上百斤的石碾!
“勇士……真的勇士……”赵荣华喃喃自语。
储元媛推了几圈,不耐烦地催促道:“你愣着干嘛啊,加玉米啊,还想不想吃饭了,真的是,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哦哦。”赵荣华这才学着储元媛的样子将玉米粒倒进碾子里。
储元媛看着赵荣华那个样就不像是干活的人,一手一会提着裙子,一会挽着长袖口,另一只手细的跟竹竿似的,颤巍巍地端着玉米,储元媛真怕她一不小心被自己绊倒摔在了她的碾子上,她还要偿命。
最终看不过去的储元媛上前夺走了赵荣华手里的勺子,还是决定自己动手,让赵荣华一边待着去。
储元媛看着一脸悻悻待在一边的赵荣华,问道:“没干过活?”
赵荣华点点头。
“切,还真是京城来的大小姐。”储元媛虽然语气十分嫌弃,但也没再要赵荣华帮着干活,而是一个人磨好了面,又一个人烙好了饼煮好了菜汤。
赵荣华看着端上来的黄色焦边玉米饼子和干菜煮出来看不清原料的汤,一脸为难地看向储元媛:“储大夫,还有别的吃的吗?”
储元媛张开大口一口咬掉了大饼的三分之一:“你白吃白住咋还挑剔上了,有的吃就不错了,现在老百姓家里都没有余粮。”
赵荣华看着这饼子和菜汤实在难以下咽:“要不,咱们去买点肉,至少煮个肉汤喝吧……”
储元媛将手往赵荣华眼前一伸:“给钱!钱到位了别说肉汤,神仙汤我也弄给你喝。”
“我……”赵荣华有些为难,“我手上没钱,但是我的侍女身上有钱,先欠着,等我的侍女来了让她十倍、哦不,百倍给你都行!或者城里有钱庄吗?”
“钱庄?安北城说是城其实就是一个小镇哪来的钱庄。”储元媛翻了个白眼,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吃掉了三张大饼:“没见到银子,说啥也白搭,我可不干赔本的买卖。”
见赵荣华一动也不动,储元媛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吃不吃,不吃我吃了。”
赵荣华没法,只得硬着头皮咬下了一小块饼子,粗粒的口感划拉着她的口腔,她皱着眉头嚼了半晌才咽下,只咽下的瞬间,她立马放下饼子,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噎、噎着了。”
“噎着了赶紧喝水呀!”储元媛简直没脸看。
赵荣华皱着眉头盯着那碗浑浊的汤,闭眼一口咕噜咕噜灌下一大口,这才感觉缓过来了。
储元媛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她看着两眼都闪着泪珠的赵荣华:“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京城大小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来这里干嘛。而且听顾大哥说你们还在沙尘暴里迷路了?能活着走出来都算你们命大!”
储元媛好奇地凑近赵荣华问道:“都说人三天不喝水七天不吃饭就得死,你们怎么在这么多天没食没水的情况下活下来的?”
看见储元媛圆溜溜的大眼睛,赵荣华别看了眼。
储元媛摸索着下巴思索起来:“你的状态看上去还不错,不过那个男的就……失血过多……嘶,难不成?”
赵荣华没有接话,放下菜汤,将饼子捏成小块泡进汤里,搅拌搅拌,她尝了一口,稍微泡软了些,没有那么噎了。
“行了,你吃吧,吃完记得洗碗啊!我要去干活了。”储元媛一个人足足干了六块饼子喝了两大碗菜汤还有些意犹未尽,咕哝道:“这日子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一口饱饭啊。”
储元媛刚放下碗又利索地在院子里翻晒中药,当真是一刻也没停歇过。看着生命力如此鲜活的储元媛,赵荣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来找储元媛看病拿药的人非常多,过了饭点,人几乎是一波接一波的来。赵荣华看着满院子的中药,觉得自己确实不应该在这里白吃白住,于是学着储元媛的样子翻晒起晒在院子的中药,只是这一翻看却翻看出了名堂。
赵荣华仔细查看着两只手里拿着的药材,两种药材外形相似但绝对不是同一种药材,她又将房间中的药书翻出来仔细对比,确认这一簸箕的金银花中掺杂了少许的断肠草。
金银花有清热解毒的功效,然而这断肠草可是有剧毒的!
赵荣华连忙上前院将储元媛叫回来,将两种药材放在她眼前。
“咋了?”储元媛看着药材,不解地问,“这不是金银花吗?”
“你看清楚!”赵荣华将两只药材直接怼在储元媛眼前,“这一颗是金银花,这一颗是断肠草!剧毒!吃了会死人的!”
“那咋了嘛!”储元媛伸手将断肠草扔到地上,踩了两脚,“扔掉不就行了吗!”
“你一个大夫怎么连这么简单的药材都区分不了?我一个不懂药材的就看了几页书都能看出来的东西!”赵荣华大声质问道。
储元媛脸上有些躁红,不安地四处张望着,小声说道:“你小声些,现在不是没出事吗……”
赵荣华有些不可置信地听着她的话,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形成,她颤巍巍地说:“你……你不是大夫?!”
储元媛扯着手里的金银花,眼睛四处乱飘,才唯唯诺诺道:“那咋了嘛,能治病救人就行了嘛。”
“你!”赵荣华觉得眼前之人有些不可理喻。
储元媛辩解道:“这又不能怪我!我是从小都想学医来着,可是那些大夫一个个一看我是女子,就让我一边去,说我一介妇人不在家里相夫教子出来丢人现眼,说我干脆去跟个产婆学接生就好了。可我不想接生啊,我就想当大夫嘛!那些大夫都不愿意教,那我就偷偷学呗。
“后面突厥人打过来了,这些平时一个个号称自己是什么啊救国救民动不动就把保家卫国挂在嘴上的人,结果呢,一个一个跑得比兔子还快,这安北城里啊就剩下些老弱病残,那没办法嘛,总不能让大家没死在突厥人手里,反而在家活活病死吧。
反正就死马当活马医咯……大家也都知道的……”
储元媛原本还在高声辩解,说道最后声音也低沉下去。
听完事情的经过,赵荣华叹了口气,她也没办法指责储元媛,储元媛说得对,虽然她是个半吊子,但至少还能治一治。
“你学医的吗?”储元媛好奇地问。
赵荣华摇摇头:“只是闲来无事翻看了几页你乱放的医术。”
储元媛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你也太厉害了吧!你是不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啊!”
赵荣华谦虚地点头:“还行。”
储元媛开心地拍了拍手:“那你可以去学堂当夫子了!”
赵荣华一听乐了:“你还真是胆大!偷学了几招就敢自称大夫,看几本书就能当夫子了。再说哪有教书的女夫子啊,就连大户人家也只会请女工刺绣的女夫子。”
储元媛疑惑地看着赵荣华:“既然有女大夫,为什么不能有女夫子呢?”
赵荣华一听也愣住了,是啊,既然可以有女大夫当然也可以有女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