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罪

    赵荣华给中药都翻晒一遍,又仔细查看了一番里面是否混入其他药材,刚准备歇下来喝口水,就听见前院里闹哄哄的,赵荣华犹豫片刻还是推开了前院的门,

    前院有三间正屋,中间屋子靠里摆放了屏风,用于隔绝内院,屏风上绘着药王孙思邈,屏风之上挂着一张刻着悬壶济世的匾额。左次间是看诊台和药房,看诊台上堆叠着不少包好的中药,右次间是治疗区,有一张半开的屏风,几张用于病人等候时暂坐的椅子和一张小床榻。

    此时一个年约花甲的老头在一个小丫头的搀扶下正躺在治疗区的小床塌上,老人粗布麻衣,一头银发,正“哎哟哎哟”的叫唤,旁边的小丫头面黄肌瘦,一身衣服也都是补丁,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爷爷是上山打猎不小心踩中了猎人的捕兽夹,我久久等不到爷爷回来,又托人去山上找了好几天才发现爷爷,呜呜呜,爷爷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了?”赵荣华凑过去问,刚走进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老人的右脚此刻已经血肉模糊,甚至还能看见脚趾头露出的森森白骨。

    一股寒意从赵荣华脊椎升起,她浑身冰冷,双手忍不住开始发颤,那个已经被她忘得差不多的可怕梦境再次在脑海中重现,她仿佛又看到了梦中的自己,被关在低矮潮湿不见天日的牢房中,她直不起身子只能跪坐在潮湿的干草上,没有水也没有食物,更分不清时辰。周围是老鼠“吱吱”的叫声,而自己浑身伤痕累累,因为没有及时得到医治,旧伤还未好又添了新伤,尤其是她的脚趾头,更是在睡梦中被老鼠咬掉了两只。

    半晌,赵荣华活动了下脚趾,确认现在的脚趾还完好无损的长在自己身上,才如梦初醒般缓过神来。

    储元媛皱眉查看了伤情,道:“老伯,你这个伤太重了,都伤到骨头了。而且耽误太久了,现在想要救治得刮掉腐肉才行。”

    小丫头一听,豆大的泪珠哗啦而下:“刮掉腐肉?那得多疼啊!我爷爷年纪大了,怕是受不住。”

    老人额头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说:“储大夫,你看着来吧,老头子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老头子不怕!”

    “唉。”储元媛叹了口气,“如果用麻沸散倒是可以减轻老伯的病痛,可惜医馆里早就用完了。现在安北城里啥都缺,不仅是粮食物资就连药品也缺,有能力的早就走了,留下的也都是些没钱的老弱病残,商贩更不愿意冒死过来,没办法搞到药材啊。”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小丫头可怜兮兮地问。

    储元媛摇摇头,她也不敢贸然动手,先不提老伯年事已高,就算是青壮年,若真在无麻沸散的情况下刮肉,可能真的会活活疼晕过去。

    麻沸散?赵荣华挑眉,那不就是曼陀罗吗,赵荣华问:“我看后院中晒的草药有不少都是新采的,这附近可是有能够采药的地方?”

    “北城门往后五里有一座安山,里面倒是有些草药,我之前听采药人说起过有见过曼陀罗,只是现在城里采药人都没了。”储元媛道。

    赵荣华沉思片刻:“既如此,那我去吧,我知道曼陀罗长什么样子。”

    “你去?”储元媛大惊失色,“你别开玩笑了,你一个京城来的娇滴滴大小姐,肩不能提手不能抬,光是上山就要你半条命,还采什么药?再说万一你在山上出了什么事,我都没办法找人去救你,现在城里人少,可没办法组织人上山搜寻!”

    赵荣华胸有成竹,笑道:“无事,现在冬季,大型猛兽都已经冬眠了,不过是一些野鸡野鸭无碍的。至于山中会有的陷阱和捕兽夹,我小心一点就是了。”

    储元媛仍然不放心,摇头拒绝:“不行不行,顾大哥让我好好照顾你的,你万一出事我怎么跟他交代。”

    “可是……”赵荣华看着躺在榻上冷汗直流的老人,“这老伯的脚伤拖不得,若没有麻沸散止疼,刮肉怕不是会活活疼死过去,若不刮肉,哪怕现在是冬季,内里的伤也会慢慢腐烂,甚至好肉也会跟着一块腐烂,最好可能这只腿都保不住……”

    “你怎么知道?”储元媛挑眉,“你不是没学过医吗?”

    赵荣华笑道:“你忘了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吗?之前在院里闲来无事翻看了几页医书,书上说的。再说这医馆需要你,你离不开,只能我去了,至少我知道曼陀罗长什么样子。”

    就在储元媛犹豫的这片刻,医馆里又来了两三个病人,现在是冬季,老年人经常容易头疼脑热,储元媛没法子,只能让赵荣华去,并再三叮嘱她万事小心。

    这还是赵荣华第一次一个人出门,若换成以往,先不说前呼后拥的丫鬟小厮侍卫仆从,就连乔装打扮是微服出府,那也必得带上翠芝和阿大十九。现在,翠芝阿大不知所踪,十九躺在病床上还未醒来,她再怎么娇滴滴也只能自己打起精神来。

    若真有一天,她的身后空无一人,这该走的路还是得继续走下去才是。

    有的时候她也想过,在那个梦里,翠芝去了哪里,阿大十九又在哪里,她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遭到了所有人的背叛,但最后她摇摇头,把这一切都甩在了脑后,既然在梦里没有发生的事就不要带入现在的现实中来。

    只是……她望着连绵不绝的安山,心里到底有些发怵,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入这么大的深山,只得想一些有的没的打发时间。

    随着安北城大批劳动力的迁徙,现在留在城里的人很少会在冬季上山,即便在冬季,越往上爬,两旁的芒草也越发茂盛,将山路掩盖。

    好在冬季本就穿得厚实,出发前储元媛还特意给她换上上山专用的毛皮靴子,手腕、小腿也都绑的严严实实,才免受刺丛荆棘的割伤,但尽管如此,赵荣华的脸上还是被不知名的植物划出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按照储元媛手绘的据说采药人曾经采到曼陀罗的地方,在山里转悠半天,终于在日落时分,在一个小山坳里找到一丛曼陀罗。

    曼陀罗花形似喇叭,倒是比喇叭花大上许多,花朵妖冶,在一众杂草中异常醒目。

    只是她刚刚采到药,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噗通”一声掉进了猎人铺设的陷阱里。

    这个陷阱铺设的时间应该很久了,上面落满了树叶,甚至上面的藤蔓已经和周边的环境融为一体,也不怪赵荣华没有察觉到。

    落地陷阱的赵荣华第一时间查看了手里的曼陀罗,确认草药没事后松了一口气,等想要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左脚已经动不了了,她摸了摸左脚,猜测不仅被铺设陷阱的木条树枝刮伤,更有可能是骨折了。

    她观察了下这个陷阱,应该是废弃多时了,陷阱底部都是腐烂的枯枝败叶和一些小动物的骸骨,还有一股腐烂发臭的味道。

    赵荣华无力地仰面躺下,也不管身后是如何的脏乱,她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此时暮色四合,一轮明月高悬,明明是为了救腿伤的老人,结果自己反而受了腿伤,老人是被捕兽夹所伤,自己则是掉入陷阱。

    当真是……

    赵荣华叹了口气,老伯好歹有个小孙女帮着张罗,那自己呢?十九还躺在床上是断不可能的,只能期望储元媛,只是储元媛在天黑之后若等不到自己回去会来找吗?

    自己明明可以在医馆里好好待着,非要一个人跑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给一个不认识的老人采劳什子药,现在好了吧,自食其果。

    算了吧,都是命。

    经过一下午的折腾,赵荣华的肚子也“咕咕”响起,从到了边塞以来,她先是经历了沙尘暴,随后和翠芝阿大走散,和十九在戈壁滩上迷路了整整七日,现如今又掉进了陷阱里,这些日子真的是没有一天过安生的。

    或许正如储元媛所说,自己一个京城贵女,为什么想不开要来这里受罪。

    是啊,为什么呢?

    赵荣华看着头顶的月亮。此时四下静谧,偶有鸟鸣,闭眼耳边能听到风吹过树林的声音。

    可这一路她终于见到了三十年来未曾见过的风光,圆了儿时想要周游大盛的梦想,她更是第一次见到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沙尘暴,果真是漫天黄沙席卷而来,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土腥味,黄沙过境,整个人身上都会有一层厚厚的黄沙。

    她更见到了她在京城不曾见过的边塞风情,像储元媛这般大胆直率、天真妄为、充满鲜活生命力的女子,她第一次知道,女子还可以这般活着。

    她感觉自己身体里陈旧腐烂的那一部分仿佛被黄沙冲蚀了一般,正在缓慢长出新肉。

    到最后,赵荣华竟然笑了出来。一开始还只是扬起弧度轻轻微笑,后面弧度越来越大,甚至于放声大笑出了声。

    “见到赵娘子还有如此心情,我就放心了。”一道清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如同山泉一般划过耳畔,尾音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和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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