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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所谓内直

    崇玄观。

    卯时未至,天光晦暗。

    细密的春雨洒落在崇玄观的青石庭院中,浸润着殿宇的飞檐与阶前的苔痕。

    萧道陵独自站在庭院里。

    他每日上朝之前都会在凌晨过来片刻,却从不踏入大殿。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任凭雨丝沾湿他的玄色道袍。

    殿内,道教至真的巨大神像在昏暗中俯瞰虚空,神情悲悯疏远。神像是用秦岭深处寻来的巨木雕成,体量宏伟,从庭院的角度无法窥其全貌,即便在殿内也需仰头瞻视,显示凡人的渺小与天意的难揣。

    萧道陵宽肩窄腰,身形挺拔,周身虽收敛了杀伐之气,其威势却不减。他长久伫立,凝视着殿内幽深,目光如初春的河水,带着悲伤。

    道童早起洒扫庭除,上前询问大将军为何不入内。他回答说,里面闷。又说,春雨下得舒适,滋润万物,春风吹得和煦,檐铃悦耳。

    他也不去找玄明真人。

    道童说,真人其实每天都在等他,备好了新茶。

    但他一次也未曾踏入真人的静室。

    这天,玄明真人实在忍不住了。眼看天色将明,萧道陵转身准备离开,他从殿后的廊下走出,唤道:“大将军留步!”

    萧道陵没有回头,在细雨中停下脚步负手而立,望向高处的绿意。

    “大将军,你做的许多事,老道我都极其生气。”玄明真人道,“但我对观中弟子一向一视同仁。你这个样子,我还是得过问一句。你心中忧烦,究竟是为了北境战势,为了秦岭司马氏,还是三辅的身体?”

    萧道陵背对着他,目光投向更远处的苍翠,“真人有心了。但我来这里,只想求一方清净,与天道交谈,与至真交谈,并不想与您交谈。”

    玄明真人怒气上涌,但仍忍住道:“有些时日了,大将军还没谈出个名堂?”

    萧道陵沉默片刻,只应了一个字:“嗯。”

    玄明真人心口发堵,“大将军嫌弃也罢,老道还是关心你的。你是观里最出色的弟子,也是陛下期许最多的孩子。你担子重,务必保重身体,不要被压垮了。”

    听到“陛下”二字,萧道陵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转过身,雨水打湿了他的睫毛。

    “敢问真人,陛下何以对我期许最多?”

    玄明真人被问得一愣,觉得他莫名其妙,但还是据实回答,“军中论功,唯才是举。你今日所得,都是你自己用性命换来。这也是当初,老道思虑再三将虎符转交于你的原因。左将军便是不服,老道也问心无愧。”

    “既如此,真人方才为何又说,我做的事让您极其生气?”

    玄明真人怒道:“大将军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萧道陵思索后道:“三辅病得越来越重了。我理应多照顾她,但我太忙了。”

    玄明真人重重哼了一声,“多照顾她?你便是如此待她,她才会病重!”

    萧道陵眉头皱起,“真人这是何意?我虽有求于三辅,确是强人所难,十分对她不起,但我已尽力补偿,她也大略理解,这并不至于令她病重。”

    他沉思片刻,“三辅的心结并不在我。她父亲的为人,您再清楚不过。即便我不留她,她父亲也会把她送到我府上,她岂不更难过?她父亲还想让她弟弟蹭军功,我没有同意,只把他留在永都,也方便他时常探望姐姐。我还为她把府里的树砍了。甚至,我公务如此繁忙,还夜夜相陪,照顾她起居。”

    “夜夜相陪?”玄明真人忍着听到最后,气得发抖,“她身体已经那样差了!你还强人所难?萧道陵,你是个什么东西!”

    这番训斥,引发了长久的静默。

    雨声淅沥,打在庭院的青石上,也打在萧道陵的肩头。

    玄明真人的怒斥像一块巨石投入他死水般的心湖。

    他轻微地摇头,连为自己辩解的力气都已耗尽。

    “您说得对。我无话可说。”他缓缓道。

    “无话可说?你也知道混账?你不顾人伦,做了多少坏事!”

    “人伦,”他再度望向殿内阴影中的神像,“我问天道何谓人伦,天道不答。我问至真何谓人伦,至真不答,只说爱我。她说,她为神明所爱,便是我也为神明所爱。她说,我不需要来处,我背着她,往前走就好。”

    “什么疯疯癫癫的鬼话,”玄明真人愕然训道,“不得对至真无礼。”

    萧道陵声音荒凉,“不瞒真人,我的确日日夜夜都在做不顾人伦之事。我对至真,也极其无礼,且一切都超出了您所想。您今日可要打我百杖?”

    玄明真人望着他,被他的沉寂与认命堵得哑口无言。

    “要上朝议事了,真人不必相送。”

    说罢,他转身走入雨中。

    三月十七日凌晨,黑石滩。

    秦岭深处,倒春寒的威力不减。高海拔地带积雪未融,低海拔处冰消雪化,几场连绵的春雨让河谷水位暴涨,将沿途的道路尽数化为泥泞沼泽。晨昏时分,湿冷的水汽凝结成浓雾,在山间弥漫不散。这样的环境,对于大规模的重装部队而言是致命的灾难,却为小规模的轻装部队提供了渗透与伏击的绝佳战术窗口。

    武关大营派出的伏波军突击队,一百二十人,乘坐十余艘牛皮筏,利用暴涨的溪流,避开了司马氏在陆路上的所有岗哨。他们顺流而下,在浓雾掩护下,悄无声息抵达了黑石滩的侧后方。此地是司马崇元率领的北上侦察骑兵的核心补给点,储存着维持骑兵持续战斗力所必需的精料、备用马蹄铁、毡毯与伤药。

    突击队利用已多日未换的夜间口令进入营地后,分三组同时行动。一组人使用火矢点燃堆放马料的草棚,集中破坏铁匠帐篷和所有备用马蹄铁;一组人撬开盐袋,将极其珍贵的川盐尽数倒入溪流;一组人将守军打晕捆绑,剥去外甲,制造恐慌和羞辱。他们还在空粮仓上留下挑衅:“谢司马小将军馈粮,来日必报!”

    所有任务完成后,突击队迅速撤离至溪边,凿沉所有牛皮筏,而后沿着预先勘察好的山路,消失在茫茫夜色与雾气之中。

    当司马崇元得到消息匆忙率部赶来时,黑石滩已是一片狼藉。燃烧的草棚冒着黑烟,被毁的物资随处可见,被剥去甲胄的守军垂头丧气跪在泥地里。他引以为傲的精锐骑兵部队因后勤补给被摧毁,在秦岭初春的恶劣环境中战斗力锐减,被迫终止了北上侦察的任务。

    消息传回石门坞,在司马氏内部引发了剧烈震动。司马崇元因“轻敌冒进、处置不当”被司马寓严惩,并暂时剥夺了兵权。而在随后的家族会议上,司马复则以此次惨败为论据,凭借闻名永都的口才,成功论证了北上战略在后勤上的巨大风险与不可行性。一时间,主张更为稳妥的南下之声开始占据主导。

    五日后,武关都尉府。

    高统来到都尉府签押房外,准备就黑石滩行动的后续,以及斥候探得的司马氏最新动向,向大都督做详细汇报。然而刚到门廊处,他就被两名面无表情的虎贲郎拦下。一番远比前几日更加严苛的安检之后,他才被放行。

    进入门廊,他发现里面仍有数名虎贲郎持戟肃立,气氛森严。一人将他引至外厅,让他坐着等候。高统坐下,看到陆续有其他军司的将校从内厅出来,无一不是垂头丧气,或是一肚子火的模样。

    他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被允许进入内厅。内厅不知何时被一道厚重的帷幔从中间分割开来。丘林勒坐在帷幔前的一张桌案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又被大都督揍了。高统过去,丘林勒头也不抬地说:“东西呈上即可。”

    高统此行是准备当面禀报,不曾准备书面资料。丘林勒便让他回去写好了再来。高统身为伏波军副将,在整个武关军中也是排在前列的人物,哪里受过这种气。他知道内直虎贲来头大,但此刻也忍不住怒火中烧,正要开口理论,帷幔内传来王女青的声音:“让他就在这里写。”

    丘林勒努了努嘴,让身旁虎贲郎取来纸笔,然后亲自搬了张凳子,坐在高统身旁盯着他写。高统浑身不自在,被这般监视着,心中愈发憋闷,便只潦草地写了一些字:“夜袭贼军于黑石滩,焚其辎重,贼首内讧,互相攻讦。”

    丘林勒很不耐烦,“你这写的什么?格式不对,内容不详,没有起止时间,没有参战人员、伤亡人员,没有兵力选择依据、渗透方式考量,更没有战术执行过程、行动最终结果,及此战之全局影响。总之,什么都不对。这是要汇集成正式战报向朝廷提交的,你都不会给你家大都督描述战功吗?今日这个肯定不行,你回去好生琢磨,务必写得详尽周全再来。”

    高统气得只想骂人。

    这时,帷幔里王女青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明日再来。今晚回去,查阅回马峡的舆图。还有司马桉的铁浮屠,就是与虎贲一样的笨拙东西,明日一并回我。”

    “笨拙东西”四个字,让丘林勒几乎当场爆发。

    高统见状,不敢多留,赶紧应了一声,逃也似地走了。

    高统走后,丘林勒道:“大都督,您太过分了。”

    帷幔后传来王女青的声音:“我只是如实陈述。春雨时节,你们从永都到武关,走的是平坦官道,自然畅行无阻。但在秦岭山中,这个季节冻融交替,处处形成泥沼,又有雨水浇灌,道路糜烂不堪,你们的机动性几乎为零。你们来此,确也只能在我身边端茶倒水,便是伺候我沐浴都不成,不是笨拙东西又是什么?”

    丘林勒的脸更黑了,“沐浴需要人伺候么?大将军从不曾叫我们做这些。”

    “我是女郎,自然与他不同。我的飞骑,三百人,皆可侍奉我左右。”

    丘林勒被噎了一下,“先帝在时,您的确比大将军受宠。我们内直虎贲,原本只有三十六人,此次增加到六十六人,还是前几日大将军从龙骧军中紧急抽调的。但您是女郎,三百飞骑侍奉一人,此等仪仗,恐非臣下所宜。”

    “我受之无愧。”

    丘林勒叹了口气:“大将军他……唉。”

    王女青问道:“飞骑什么时候到?”

    丘林勒道:“他们来之前须经审查,耗时颇久。况且您方才言及,他们‘侍奉’您,那么审查便会更严苛。说不定一人也无法通过。”

    王女青怒道:“什么审查?”

    丘林勒回答:“卑职不知细则,大致是审查品行是否端正。此事不止针对飞骑,羽林卫全军皆在清查,武关军营亦然。军令所言,凡有品行不端、德行有亏者,一经查实,立削军籍,无论职位高低。大将军认为,您所率之部风气不正,有损军心战力。大将军还说,您若不能自省过错,将止步于左将军之位,再无寸进。他还说,先帝对您过于纵容,他素不认同。如今他为大将军,不会再姑息。”

    王女青道:“姑息?”

    丘林勒又道:“还有,请谨记大将军令,您不许通敌,不许与卫氏私下交通。”

    “我何时通敌?何时与卫氏私下交通?卫氏满门忠义,我为何不能联络?”

    丘林勒道:“此事,便要问大都督您自己了。”

    帷幔后器物被摔碎,紧接着是王女青愤怒的声音:“叫他杀了我算了!”

    丘林勒起身,对着帷幔躬身一礼。

    “大将军说,我带来的六十五个虎贲,加上我,杀您,应该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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