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天禧三年至庆历四年春 > 八十八神君仙仗图

八十八神君仙仗图

    送走刘道长,张亢思虑片刻,觉得仅凭口头传令,恐有疏漏。这些工匠来源不一,流动性大,难保无人出于好奇或无知,误闯禁区。他行事向来缜密,立刻唤来工头,命他将目前所有仍在宫内的工匠,无论泥瓦、木作,悉数召集至院中空地上。

    面对二三十名面带风霜、眼神质朴的工匠,张亢肃然道:“诸位,方才宫观刘道长有令,近日将有画师入殿为神明补色,此乃神圣仪轨,外人需回避。自即日起,至画师完工撤离,任何人等,严禁踏入大殿百步之内,更不得窥探殿内情形。此非儿戏,关乎宫观清静,亦关乎诸位自身安危福报,望谨记于心!”

    他见人群中有人交头接耳,面露不解或好奇,为防万一,又命工头取来笔墨名册。“为免疏漏,烦请诸位在此画押留据,以示知晓并愿遵此令。”他让工头逐一唱名,工匠们虽觉新奇,却也依言在自己名姓旁按下红彤彤的手印。

    “仔细核对,可有遗漏?”张亢问。

    工头认真比对名册与手印,确认无误:“回提举,所有在册匠人,皆已画押,并无遗漏。”

    “好。”张亢点头,心中稍安。此举既是为了规避风险,也是存了份凭据,以防万一出事,能有迹可循。

    数日后,画师们如期而至。张亢随众人远远站在宫观前院的月台下观望。

    来人不多,八位,皆着素色或青灰色布袍,气质沉静,与工匠们的粗犷迥然不同,随身行李除了简单箱笼,多是长形布袋,想必内装画具。

    宫观方面显然极为重视,特意腾出了整个西厢院供他们居住,并有专人侍应,待遇非同一般。

    待画师们被引入西厢安顿后,工匠们散去休息。张亢隐约听到两个年长些的彩画匠在工棚旁低声议论,话语间充满了对往昔盛况的追忆与感慨。

    “看见没?就这八位!当年修这玉虚宫,官家下旨征召天下丹青妙手,好家伙,足足来了三千多人呐!最后千挑万选,就定了他们八个,分成左右两部,同时开笔,那叫一个风光!”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匠人咂着嘴。

    另一个瘦高个接口道:“可不是嘛!听说左部领头的,是那位人称‘武道子’的武元大师,右边是跟他一时瑜亮、谁也不服谁的王卓大师。那时候为了看能先完工,得到官家封赏,两边都卯足了劲,日夜不停地画,最后好像还……还累死了一个?真是可惜了,那般手艺……”他摇摇头,语气唏嘘,“你看现在这些画师的排场,要是当年那位没出事,如今也该跟他们一样,受尽尊崇了。”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工匠好奇插嘴:“武元大师?就是那个传说画先帝御容,画得跟活过来一样的武待诏?他那么大名气,这次怎么没来?”

    老匠人瞥了年轻人一眼,带着几分“这你就不懂了吧”的得意,压低声音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听说武宗元早就封笔多年啦!虽说这玉清宫的壁画,当初是按他绘制的《八十八神君仙仗图》粉本(底稿)来的,但实际在墙上动笔描绘的,主要还是他手下的其他画师,他更多是在旁指点,把握全局。所以嘛,这次只是补色,自然用不着他这位大宗师亲自出马了。”

    张亢在一旁默默听着,内心还是有点期盼壁画早日完工,这样他就可以放心扫尾竣工了。

    他抬眼望向那座巍峨肃穆、即将被画师们封闭起来的主殿,夕阳的余晖为其镀上一层金边,更显神秘。

    翌日清晨,玉虚宫主殿前气氛庄严肃穆。一场为壁画补色而举行的开工法事即将开始。殿门洞开,内里幽深,唯有长明灯摇曳的光芒,隐约映照出四壁模糊而宏大的神祇轮廓。

    一位身着紫色法衣、地位尊崇的高功道长,立于神台之前,手执法剑,面容肃穆。

    其身前,队伍依次排列:最前方是两列宫观道士,其后是八位奉命前来补色的画师,而张亢及其麾下的工匠团队,则按吩咐位列最后,以示区分。

    仪式开始,钟磬清越,道长吟诵祝祷之声响彻殿宇。

    香烟缭绕,源自殿中央那座巨大的青铜香炉。

    在道长的指挥下,众人分批上前,于神像前躬身参拜,继而将手中的线香插入香炉。

    或许是为了彰显虔诚,道士们不断将大把大把的香纸、檀木投入炉中,烈焰吞吐,浓烟滚滚,刺鼻的烟气弥漫了整个大殿,熏得人眼睛酸涩,喉头发痒,不少工匠忍不住低声咳嗽,以袖掩面。

    冗长的仪式终于接近尾声,众人依序从大殿两侧的神道缓缓退出。

    张亢带领的工匠队伍走的是左侧神道,就在队伍即将走出殿门之际,一名走在靠后的年轻工匠忽然惊叫一声,指着身旁的壁画,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

    “你……你们快看!这个神官……好像在泣血!”

    这一声惊呼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人群中激起涟漪。

    众人顺着他颤抖的手指望去,只见在壁画《朝元仙仗图》靠近队伍末尾的位置,一位女仙官神像脸上,双眼下方,赫然挂着两行殷红的液体,正缓缓向下蜿蜒,在斑驳的壁面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那红色鲜艳刺目,绝非壁画年久脱落的色彩,仙官眼周原本用的是石青、赭石等色,并无朱砂。

    这突如其来的血泪,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方才被烟气压抑的寂静,瞬间被惊疑不定的窃窃私语所打破。

    原本走在右侧神道,即将出殿的画师和道士们也被惊动,纷纷围拢过来。

    看到那两行血泪,画师们个个面露惊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位姓卢的画师仔细端详了片刻,忽然“咦”了一声,迟疑道:“这……这个神像,我记得!是不是当年那个……白粟没画完,后来由武元大师亲自接手补全的那个?”

    他此言一出,旁边几位年长些的右部画师仿佛被点醒,纷纷附和:

    “对!没错!就是这个位置!当年白粟就是画这个仙官画到一半时,不慎从架子上摔落……就此殒命!”

    “天爷……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怎么会……怎么会突然……”

    “太邪门了!难道真是……”

    恐慌的情绪开始蔓延。

    就在这时,那位主持法事的紫袍高功道长快步赶来,他面色沉静,目光锐利地扫过那血泪,随即转向骚动的人群,朗声道:“肃静!众人勿慌!”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方才贫道已感应天尊法旨,此乃天尊示警,意在告诫闲杂人等,补色期间,不可靠近大殿,以免干扰画师通灵,亵渎神明!并非什么妖邪作祟!大家各自回去,恪守本职,勿要好奇,勿要窥探,自然平安无事!”

    他语气坚决,不容置疑,随即催促众人立刻离开大殿。

    工匠和大部分道士在他的安抚与命令下,虽心中惴惴,也只得依言散去。

    然而,在整个过程之中,有四个人的神情却与周遭的惊恐、好奇截然不同,显得格外突兀——正是负责左部壁画的四位画师:巩陶、黄崖、曾迁、江备。

    黄崖脸色煞白,嘴唇微微哆嗦,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几乎不敢再看那壁画第二眼。

    巩陶则显得十分慌张,他不停地搓着手,眼神游移不定,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似乎在极力掩饰内心的不安。

    曾迁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如水,他死死盯着那血泪,仿佛陷入某种忏悔。

    唯有江备,他的反应与大多数工匠相似,主要是震惊与疑惑。

    这也难怪,他本是替补人员,因为原画师白粟亡故,壁画部的其他老人都嫌晦气不肯来,他这个新人无从选择,才硬着头皮接下了这趟苦差,对于当年的旧事,他知之甚少。

    张亢将这一切异状尽收眼底,默然随着人群退出大殿。

    壁画补色的第一周,工匠们谨守禁令,远远绕开大殿劳作,画师们则终日闭门不出,只有袅袅青烟和隐约的矿物颜料气味从殿宇缝隙中逸出。

    首日那血泪惊魂,似乎已随着时间流逝,被众人刻意遗忘在日渐萧瑟的秋风里。

    然而,这脆弱的平静,在一个午后被骤然打破。

    一声凄厉至极的惊叫,如同裂帛,猛地从大殿方向传来,瞬间撕破了宫观的宁静!

    那叫声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绝非寻常磕碰所能引发。

    张亢正在值房处理文书,闻声笔下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一团。

    他立刻起身,推门而出,只见不少工匠和低阶道士也已闻声聚集,纷纷朝着大殿方向的高台脚下跑去。

    大家脸上带着惊疑与惶恐,围在台下,对着那紧闭的殿门指指点点,却都谨记先前的禁令,无一人敢贸然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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