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查案

    偏殿内,灯火摇曳,映照着七张惊魂未定的面孔。

    当殿门被推开,张亢与郭弼的身影出现时,画师们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受惊的鸟雀,瞬间涌到门口,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

    “张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这地方邪门,我们不敢待了!”

    “对!不画了!工钱我们也不要了,放我们回家!”

    发声最急切的是右部的四名画师,口径出奇地一致,脸上写满了恐惧与逃离的渴望。

    左部的三名画师——黄崖、江备、曾迁,虽未明确开口,但那苍白的脸色和闪烁的眼神,已将他们的心思表露无遗。

    “少安毋躁!”张亢抬高声音,压下现场的嘈杂。

    他侧身让出郭弼,介绍道:“诸位,这位是开封府的郭弼郭大人。郭大人前来,正是为了查明巩画师不幸身亡的真相。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还需诸位暂且留步,配合调查。待案情明朗,是去是留,诸位自行决定,官府绝不强留。”

    听闻是开封府的官员,又见张亢语气沉稳,画师们稍稍安静下来,但眼中的不安并未散去。

    郭弼与张亢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上前一步,目光沉静地扫过众人,开始了问话:“巩陶身亡之时,诸位各自在殿内何处?正在做什么?事发前,可曾察觉任何异常?”

    他话音刚落,右部那四名画师便争先恐后地抢答起来,语速快得几乎要重叠:

    “我们在右边!各自对着墙壁画自己的部分!”

    “没错!右边和左边中间隔着神龛,根本看不见左神道那边!”

    “对的对的,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只听到一声响,然后就是惊叫!”

    其中一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激动地补充道:“要说异常,就只有开工那天!神像泣血啊!郭大人,那绝对不是朱砂!我们就是干这个的,什么颜料能瞒过我们的眼睛?那分明就是……就是白粟的冤魂回来了!”他声音发颤,带着一种深信不疑的恐惧。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其他右部画师的附和:

    “没错!就是白粟!你们不觉得那个流血的仙官神像,越看越像白粟吗?”

    “当年白粟就是画完那个神官的衣冠,正要画五官的时候,从架子上摔下来没的!”

    “定是他阴魂不散,回来找……找替身了!”四人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说完还不约而同地指向左部的黄崖、江备、曾迁三人,“不信你问他们!他们左部的人最清楚!”

    郭弼与张亢的目光立刻转向被指证的三人。

    只见黄崖眼神闪烁,下意识地避开了对视;江备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曾迁则是面色惨白,嘴唇哆嗦。

    这三人的反应,与右部画师那种流于表面的惊恐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被戳中心事的心虚与惶恐。

    郭弼面色一肃,目光如炬,重点锁定了这左部三人。“他们所言,可是实情?关于白粟之事,你等知道些什么?从实道来!”

    站在最边上的江备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抢先一步,语速极快地撇清道:“大人!右部的人胡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八个人里唯一没参与当年首绘的!”他脸上带着焦急与委屈,“我只是武元大师门下众多学生中的一个,而且……而且我原本是学房舍彩绘的工人,是自学壁画,后来侥幸被老师看中,才进了画社。因为我出身最低,这次原定的画师里有人(他意指白粟)亡故了,别人都不愿来顶这缺,这苦差事才落到我头上!他们说的那些陈年旧事,我毫不知情啊大人!”

    他急于划清界限,甚至不惜自曝其短,强调自己“工人”的出身和在画社边缘的地位。

    郭弼不为所动,继续追问:“即便不知旧事,当时你在殿内,可曾看见什么可疑之人或可疑之事?”

    江备努力回想了一下,说道:“我们虽然是同组,但各有各的绘制区域,平时交流不多。巩陶他是我们左部里品阶最高的,因为他负责的是最重要的五方帝君部分。他说需要独自酝酿绘画情绪,从开工到现在,他几乎都独自待在分配给他的西厢房里,很少与我们一同作画,直到今天早上,我们才在殿里见到他。我当时忙着赶自己的进度,只是跟他打了声招呼,就埋头工作了,没再留意他,后来……后来就听到他掉下来的声音,我才和其他人一起跑过去看。”

    江备话音刚落,一旁的黄崖便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抢过话头:“呵!酝酿情绪,我跟他共事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他?他必定是自己在房里干私活呢!”

    他语带讥讽,揭发道:“武元大师封笔后,他们这些嫡传弟子的画作价格水涨船高。江备仗着‘武元弟子’和‘玉虚宫五方帝君执笔人’的名头,没少私下接活,把画卖给那些附庸风雅的达官显贵和商人。有这些人替他吹捧,他的画价翻了好几番!好多买不到武元大师真迹的人,都转而去买他的画了!他这几天躲在房里,必定就是在赶这些私活!你们不信,现在就去他房里搜,保准能搜出还没完成的画稿!”

    郭弼与张亢对视一眼,将此节默默记下。郭弼转而问黄崖:“那你当时在殿内何处?在做何事?可察觉异常?”

    黄崖收敛了脸上的讥诮,回道:“我当时也在自己的位置上画分配给我的部分,专心得很,没注意巩陶那边有什么动静,也没听到什么异常声响。”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一直瑟瑟发抖的曾迁身上,他看起来是三人中最为恐惧的一个,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神涣散。

    “曾画师,”郭弼放缓了语气,但仍带着压迫感,“关于白粟之事,你知道什么?当时你又在做什么?”

    曾迁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得尖利扭曲:“没错!是他们说的那样!是白粟回来了!他来报仇了!”

    他这突如其来的肯定,让众人都是一愣。

    “你胡说什么!”黄崖厉声喝止。

    但曾迁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不管不顾地继续喊道:“当年……当年那五方帝君,本该是由比赛夺得第一名的人来画!那个人……本来就是白粟啊!可后来……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巩陶画!是他!是巩陶抢了白粟的机会!所以白粟现在回来找他索命了!一定是这样!”

    他这番话信息量极大,瞬间指向了可能的杀人动机——并非鬼神作祟,而是源于多年前的利益争夺与宿怨!

    郭弼立刻追问道:“曾画师,冷静!你说清楚,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五方帝君的绘制权为何易主?”

    然而,曾迁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又或者意识到自己失言,只是抱着头,痛苦地蜷缩起来,嘴里反复念叨着:“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

    郭弼眉头紧锁,知道再问下去也难以立刻有结果。他转而问道:“好,暂且不论旧事。巩陶坠亡时,你就在现场,你当时在做什么?有没有看到什么?”

    曾迁哆哆嗦嗦地回答:“我当时……画眼睛画得有些累,就……就坐在地上休息……我是背对着巩陶那个方向的,什么……什么也没看见……”

    偏殿问话暂告段落,郭弼命衙役将七名画师分别带回各自厢房,严加看管,无令不得随意走动。

    处理完这些,他转向张亢,月色下面容肃然。

    “张大人”他拱手,语气诚恳,“此案蹊跷,牵涉宫观旧事,本不该劳你卷入。然案情紧急,你对此地人事、工程皆熟,弼冒昧,想请兄台助我一臂之力,共查此案。”他顿了顿,目光坦然,“若此事顺利了结,弼必在呈文上奏明兄台之功。倘若……倘若中间出了什么差池,所有干系,由弼一力承担,绝不连累兄台!”

    张亢看着郭弼,见他眼神清明,并非虚与委蛇。此事他本就无法置身事外,且郭弼如此担当,更让他心生敬意。

    再者,他想起李都料之事,深知若不通刑名实务,将来为官地方,难免被底下胥吏蒙蔽。借此机会跟随开封府学习,也是好事一桩。

    “郭大人言重了,”张亢回礼,正色道,“亢愿随大人一同查明真相。”

    郭弼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郑重地对着张亢行了一个正式的儒生之礼。张亢立刻整衣肃容,深深还了一礼。

    二人就在这清冷月色下的道观庭院中,对着那轮皎洁的明月,完成了这桩关乎责任与信任的约定。

    恰在此时,邢捕头领着周仵作匆匆而来。几人便一同转入张亢的值房,闭门商议。

    周仵作呈上初步验看结果:“回禀郭大人、张大人,根据尸身损伤判断,巩画师确系高处坠落致死,头颈、胸腹多处骨折,与现场情形吻合。只是……”他略有迟疑。

    “只是什么?”郭弼追问。

    邢捕头接口道:“卑职在巩画师坠亡位置附近的地面,以及他可能站立的高架旁,发现了一些散落的白色粉末,与周围常见的颜料粉末、灰尘略有不同,颗粒更细,且……似乎带些滑腻感。”说着,他取出一小块粗布,上面沾着少许他所说的粉末。

    郭弼接过,凑到灯下仔细观看,又用手指捻了捻,眉头紧锁:“此非寻常石粉,亦非宫中常用颜料……张大人,你可见过?”

    张亢也仔细辨认,摇了摇头:“未曾见过,而且据我所知,玉虚宫修缮所用物料,并无此类。”

    就在几人对着这细微线索苦思冥想,试图理清千头万绪之际,值房外骤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马蹄声,夹杂着甲胄碰撞与厉声呵斥!

    “皇城司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管事之人,速速出来回话!”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与威压,瞬间打破了宫观深夜的寂静,也打断了值房内紧张的案情分析。

    郭弼面色一沉,立刻起身:“走,出去看看!”他率先推开值房门,张亢、邢捕头等人紧随其后。

    只见庭院之中,火把骤然亮起,映照出一队约十数人的身影。这些人皆身着皇城司特有的暗红色劲装,腰佩制式军刀,神情冷峻,为首一人按刀而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迎出来的郭弼与张亢,语气倨傲:

    “谁是此地主事?皇城司奉上命接管此案,一应人等,听候调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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