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册

    翌日一早昭睿就先溜了,昭早早扑了个空没逮到人,哭笑不得:这小子还真以为自己要跟他共乘一骑,也不想想多大了,谁不嫌挤?

    原本只是想喊他同行的,也罢。

    昭早早一路驭马疾驰到书院,要不是手上的伤还没好全乎,她能更快。到了马厩打好招呼,昭早早没走书院正门,直接从偏门绕到东面的典经阁。管理书阁的史夫子一看到她,直摇头道:“方知画那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么早就约你来看画?”

    “不不不。”昭早早行礼后笑着摆手道,“她还是跟我约的正午,是我想查点史书,便来早了。”

    “你查史书?”这可比一大早看画更令人惊奇,史夫子狐疑道,“你要查哪本史,说来听听。”

    真是问到妙处,昭早早正想找史夫子帮忙,便道:“本朝史记,皇家传本,皇族子嗣名录,我都想看看,烦请夫子告诉我在哪排,我自己去拿。”

    还真是正经史书,史夫子给她指明地方,颇为好奇地问:“你为何忽然要看这些?”

    昭早早斩钉截铁答道:“我想看看历代的公主都嫁了什么样的驸马,开开眼界。”

    “……”

    史夫子“我料便是”地抖抖长须,安然离去,留她一个人慢慢看。

    昭早早枯坐书案翻看了一个时辰,总算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些线索,忙去找史夫子问:“夫子,这位不良于行,少时去道观修行的公主,怎么没有生平记叙?

    “我看看。”史夫子接过书卷,边翻看边道:“这位是先帝与宫女所出,从未受封,不算公主……哦,她是后来被陛下赐封的,那你到这本里面找找。”说着指给她一本书。

    昭早早依言去看,又花了半个时辰,只找到寥寥数语:……帝下诏封宁平公主,采邑鄂县,赐婚于少将军慕容青。后不足一年亡故。

    她只得又去问史夫子道:“这位宁平公主亡故后,可有敕建女祠?”

    “若有敕建,必会记载。”史夫子摇头回答,“历来只有受宠爱的公主才有此殊荣,这位……自是没有的。”

    昭早早心绪翻涌,忽感一股强烈的愤恨席卷而来,瞬间让她攥紧了双拳。狗皇帝算来也是公主的亲叔叔,害了她性命,既不归葬,也不建祠祭祀。

    手上的伤口一阵刺痛,昭早早深深调息了几次,不断告诫自己往事已矣,她早已再世为人,才勉勉强强压下翻腾的怒意。她踱回原位沉思,余光瞟到她在另一本宫志上看到的“宁平公主陪嫁金银珠宝十箱,绫罗绸缎百匹”字样,不由得出声骂道:

    “什么狗屁玩意,没一句能信。”

    一个清脆如铃的甜美声音接话道:“什么狗屁东西不能信?”

    昭早早一边快速收拾满桌子书卷,一边头也不回道:“你这个人约定的时间不可信,你看看什么时辰了,就不能准时一次?”

    “唉哟,对不住。”方知画一把搂住她胳膊,“我来的路上临时瞧见有热闹,那我能不去凑一凑吗?”

    昭早早抽出胳膊坐下,往椅背上一靠,“什么热闹说来听听。”

    方知画坐她对面,笑得贼甜:“肖平来了。”

    “啊?”昭早早登时直起身,“他不是早都结业了吗?他来干什么?”

    “你紧张什么?”方知画目光闪闪地扫视她,“谁说结业了就不能来,你今天还不是在这?”她笑着揶揄道:“要不是我约的你,我都要以为你俩一块约好的呢。”

    “所以呢,”昭早早懒得跟她掰扯,直接问道:“你这么半天看到什么热闹了?

    “肖平是来见山长的。”方知画也不卖关子了,“你知道他跟我们这些大众学子可不一样,是山长正经的得意门生,前程有什么变动,理当要来知会。他一来,书院弟子人心浮动,谁还有心思好好做功课呀!”

    “女院这边自不必说了,除了我,还有好几十个假装有事找山长。”方知画促狭道:“男院那边喜欢他文采的书呆子、崇拜他棋艺的二傻子,给山长院门外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竟还有提着笔想要偷绘丹青的小鸡贼,一看就是想收钱卖画!不少人扒门上偷听,结果山长的老脸一探出来,给那些人吓得呀!哈哈,还好我跑得快,跑得慢的现在可都在打扫书院呢。”

    耐着性子听她废话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昭早早急道:“到底什么变动?”

    “哦这个呀,”方知画答道,“他要去从军。”

    “他这是要去肖家军营?”昭早早颇感意外,“肖老将军想通了?”

    “不是啊。”方知画摇头,“他说去中枢府听从调度,哪里缺人就去哪里。”

    “什么?”昭早早一拍桌子,“他人呢?”

    “走了呗……诶你等等!”方知画喊道,“你去哪,不是说好一起看我新淘的画吗?哎呀我的天,这桌子垮了,史夫子,这不是我弄的啊!”

    肖平和她一样鲜少坐马车,故昭早早直奔马厩,飞快地找了一圈,却并没有看见肖平的马。她追出门外,三两下攀上一棵高树的冠顶,远远眺望,亦不见行踪。看来是来迟一步,她正失望沮丧,一低头,就看到树后的院墙下,几个女子正围着另一名女子推搡拉扯。

    好嘛,老熟人了。昭早早冷眼看着,姓朱的、姓李的、姓王的,具体叫什么懒得记,总归就是这几个狗改不了吃屎,姓朱的一贯最嚣张,原来是仗着有宫里的门路。

    她不是要去飞上枝头变凤凰吗,怎么还没走。昭早早轻飘飘跳下树来,心道这又得多挨我一顿打,全是自找。步子已经迈出两步,她又顿住,想起从前跟肖平产生不快,就是因为忍不住出手教训了这些人,最后反落个不讲武德、欺凌弱女的名头,山长也曾批评过她。虽然想起来还是不服气,但是也罢,眼下自己可是长了本事,有的是办法收拾她们。

    昭早早阴恻恻一笑,转身回到马厩。两个院子挨得很近,她趁没人注意,拿起一把马粪铲子,尽量靠近到刚才看到的方位。此时已隐隐能听见声音,昭早早闭上双眼,屏气凝神——屏气主要是马粪的气味对她也是一种伤害,这可真是杀敌一千自损二百五,但是为了更体面地解决问题,她忍了。她仔细听声辨位,一铲子接一铲子地往隔壁扬马粪,老熟人们惊惶失措的尖叫她自然不会听漏,扬得更加精准,人均三铲子屎到淋头,一个也不少。

    “呼——”气憋不住了,昭早早扔下凶器,顶着身后的鬼哭狼嚎拔腿就撤,不留功与名。

    回典经阁前,还不忘去水渠洗了个手。

    方知画正百无聊赖,见她回来眼睛一亮,问:“追到人没?”

    “没。”

    “那你这么半天干嘛去了?”

    昭早早一屁股坐下,“给贵妃娘娘送鸿运。”

    “什么?”方知画没听懂。

    “别闲扯了,”昭早早催她,“你还看不看画?”

    方知画偏不如她意,探究道:“你很不对劲啊!以前看你对肖平也不怎么上心,自从上回你在阁楼踹人被他骂了之后,更是一提就着恼,怎的今天这般反常?”

    “我没有。”昭早早矢口否认,“你别瞎说啊。”

    “我瞎说?”方知画音调高出一截,“什么‘伪君子、假圣人、沽名钓誉之辈’不是你骂的?”

    昭早早脸上一热,“记不清了。”

    岂料方知画如数家珍:“你还说他‘有眼无珠、不识好歹、猪油蒙心’,‘小白脸风吹就倒一看就体虚’唔唔……”

    昭早早懊丧着脸一把捂住她的嘴:“行了行了别骂了,怕了你了!”

    天杀的方知画非要从指头缝里倔强地说完:“你不还说跟他有婚约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一定要退亲的吗?这亲还退不退了,需不需要帮忙的啊?”

    “需要个鬼。”方知画把她不想提的事统统提了一遍,昭早早索性松开手不再挣扎:“婚我已经退了,别嚷嚷,不然点你哑穴了。”

    方知画倒抽一口八卦之气,瞪大双眼两手交叠自个儿把嘴巴紧紧捂住,半响才吸收完这个震惊的消息,问道——“咱们书院什么时候还教点穴了,我寻思武术教头也不会啊?”

    说完她自己先乐了,贴着昭早早小声说:“我就知道你是来真的,这不得上歌戏楼庆祝庆祝,谁请客?”

    “别提了,场面弄得很难看,我都想抽我自己。”昭早早沮丧道,“其实我现在想通了,本来也没多大点事,他劝阻我也是好意。从前怪我莽撞,只顾着眼前痛快,从不细想太多。既有失体面,也害得正经同窗都不敢靠近我,反当我才是什么凶神恶煞。”

    “搞半天含沙射影骂我来了,”方知画逗她,“就我不是正经同窗是吧?”

    “哪能呢?”昭早早拍拍她的肩膀,“你是最正经的江湖儿女,堪称我辈楷模。”

    “过奖过奖。”方知画拱手道谢,收下她的恭维,“那你这是觉得愧疚,想去跟他道歉?”

    “不是。”昭早早黯然垂眸,她是想对他说不要入朝入仕,这辈子安安心心做个闲散少爷享清福就好,却压根没想过自己凭什么这么说,有什么立场指手画脚?还好也是没追到,否则平添尴尬。

    方知画误会了她的神色,吓道:“你总不能是后悔了吧?”

    “怎么会。”昭早早苦笑着振作起来,“他适合更好的,而我也不会嫁人。你的连环画还要不要我陪你一起看?不看我可走了。”

    “看看看!”方知画这才想起来正经事,从随身布包里抽出一摞画册,“没你在我一个人哪敢看这些,太可怕了!这不还特地挑了阳气最重的时辰吗,赶紧的!”说完牢牢挽住昭早早,畏畏缩缩地摊开最上面的一本——《冥冢凶灵集》。

    “难怪这套画册最近这么火,果然有两把刷子。”方知画边看边念叨缓解紧张的情绪,把昭早早的胳膊都箍到胸前了,“你看看这个妖怪的舌头,妈呀,这舌尖上还长了张脸!”昭早早瞟一眼只觉好笑,不自在地想把胳膊抽出来。刚挪动半寸,方知画翻过一页,被一个爬满蛆虫的骷髅头吓得花容失色,又给她胳膊拽回去。如此这般,三番两次,方知画比她还先低吼:“你干嘛一直动?就不能安安生生坐着看会!”

    “好好好,行行行。”昭早早没脾气地坐定,心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习惯成自然。

    这一看就看到天色渐晚,西山泛红,不仅史夫子要关门回家,画册也翻到了最后两页。

    “怎么办,怎么都画到这了还没人来救命,这个书生不会要被蜃鬼吞了吧?”方知画眯着眼睛不敢看结局,偏头对昭早早道,“你快帮我先看一眼,没死再告诉我。”

    “就这个胆量何必为难自己。”昭早早嘴上嘀咕着,还是依言帮她去翻书解说:“这个书生摔进暗门,又掉到另外一个地宫里。蜃鬼追在他后面,这个地方……”

    “怎么了你快说呀?死没死啊?”半晌没等到下文,方知画急得顾不上害怕,自己撇过头来瞅——“呔!这个破书怎么没画完?”

    她伸手欲拿,昭早早却挡住她,还在对最后那副图看得入神。

    “这有什么特别的?”方知画怕是有什么细节自己没留意,又端详了一阵,也没看出头绪。“不就是普普通通一幅地图么,怎么,难不成是真的啊?藏宝图?那这几本还有七八幅呢。”她看昭早早神情凝重地喃喃自语,更好奇了,伸着脑袋凑上前问:“你说什么跟什么‘一一对应’?”

    这幅地图分上中下三层,前两层与通天十二陵中的第二陵——丑陵地宫一一对应,昭早早心念电转,压下胸中惊涛骇浪。她拨开方知画的脑袋,反问道:“这本画册你从哪弄来的?”

    “十五书斋买的呀,就之前我带你去过的那家店。”方知画疑惑道,“到底怎么了?”

    这般复杂的地宫构造,能画得完全一致,绝无可能是巧合。

    且最底层的皇陵地宫,连她也不知晓全貌,这图却画得细致逼真,甚至还有一条隐秘的、可贯穿全陵直达外界的通道,看似凭空捏造,却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慕容青曾怀疑过那处奇怪的引水槽,但是大伯父无意多说,也就不好探寻。是画图者故意作伪,还是确有其事?除了慕容家的人,还有谁这么熟悉丑陵地宫,莫非……慕容家尚有人幸存?

    若是如此,他将地图流传于世,又有何目的?

    与其胡乱猜想,不如直接找到这个人。昭早早收起画册卷一卷别自己腰上,郑重道:“我过去一趟。”

    “去书斋?为什么?”

    “这故事画得太精彩了,我迫不及待要看到下一册。”

    “啊?”方知画震惊了,“不是,你有这么喜欢吗?”

    “刚刚爱上,看不到下册睡不着觉。”昭早早说完便走,十五书斋离得不远,她要在天黑之前找到人,毕竟她一向不喜欢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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