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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荫低语

    散了文课,楚尧只觉得脑子乱哄哄的,耳朵里反复响着的,还是那日皇后寝宫里,父皇那句看似轻飘飘、实则重逾千斤的——“你回去再想想”。

    想?想什么?有什么好想的!她对王昶的厌恶,难道还需要想吗?

    可偏偏,父皇没给个准话。这不上不下的吊着,才最是磨人。像有只无形的手攥着她的心肝,时松时紧,让她这几日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练武的时候走了神,被沈师傅黑着脸训斥;对着棋盘,往日清晰的思路也变得黏糊糊的,下出好几步臭棋,自己都嫌蠢。

    “公主,您这午膳又没动几口……”云岫看着几乎原样撤下来的食案,小脸皱成了一团,声音里带着心疼和无奈,“您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啊?”

    楚尧蔫蔫地趴在窗边的软榻上,下巴抵着冰凉的丝绒迎枕,望着窗外那棵日渐繁茂的石榴树。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跳跃的光点,晃得她眼睛发花。

    “没胃口。”她闷闷地回了一句,翻了个身,背对着光,只觉得浑身提不起一点劲儿。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父皇是不是只是暂时安抚我?等母后多吹几次枕边风,他会不会就改主意了?他要是真改主意了,那我怎么办?真的一头撞死?……好像有点疼。绝食?饿肚子的滋味也不好受。

    这都什么跟什么!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原本梳得齐整的发髻弄得有些毛躁。心里两个小人儿打得不可开交,一个说父皇最疼你,肯定舍不得逼你;另一个冷笑,皇后娘娘整日规劝,说不定哪天他就同意了!

    “云岫,”她忽然坐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窗外,“你说……父皇那天说的话,是真心的吗?他不会……转头就又同意了吧?”

    云岫赶紧凑过来,拿着玉梳帮她重新理顺头发,语气软得像哄孩子:“哎哟我的好公主,您这又是想到哪儿去了!陛下那么疼您,怎么会呢?那天陛下不是都说了,让您自己想想嘛?这就是尊重您的意思呀!”

    “可他没说不嫁啊!”楚尧揪着迎枕上的流苏,一圈一圈绕在手指上,勒得指尖发白,“他就是糊弄我!跟哄承烨吃药似的,先说‘不苦不苦’,等你不注意,‘啊呜’一口就灌下去……”

    云岫被她这比喻逗得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憋着劝:“不会的,您就别自己吓自己了。”

    云岫这丫头,安慰人的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听着甜,实则半点底气都没有。楚尧心里那点子恐慌,像雨后的苔藓,悄无声息地蔓延,湿滑阴冷。

    又这么心神不属地挨了两日,楚尧觉得自己快要憋炸了。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喘气都不顺畅。她需要一个人说说,不是云岫这种无原则的安抚,而是一个能真正听懂、能帮她分析、能……让她稍微安心一点的人。

    脑子里几乎没怎么挣扎,就冒出了那个名字——顾献安。

    对,找他!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藤蔓见了光,疯狂滋长起来。于是,这日文课一结束,趁着桓师傅收拾书卷的功夫,她给云岫使了个眼色。云岫立刻会意,悄没声息地退出去,不多时回来,对着楚尧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楚尧心里稍稍一定,等桓文远一走,便立刻起身,带着云岫,脚步有些急地往御花园去。

    午后阳光正烈,明晃晃地照着,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御花园里倒是绿意葱茏,浓密的树荫投下大片清凉。知了在枝头没完没了地叫着,吵得人心更乱了。楚尧沿着熟悉的石子小径往前走,绣花鞋底踩在落地的花瓣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打着腹稿,待会儿见了顾献安该怎么开口?直接问“父皇会不会卖了我”?好像太直白了,有点丢脸。那……先说说那天的情景?对,就跟讲故事一样,从头说一遍,让他自己品,他那么聪明,肯定能明白。

    心跳有点快,扑通扑通的,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绕过一丛开得正盛的紫薇花,远远就看见那个挺拔的身影已经等在了老地方——那片临水的六角亭旁。他穿着羽林军的制式软甲,按刀而立,身姿如松,目光平静地望着水面。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看见是她,便快步迎了上来,抱拳行礼:“公主。”

    “免了免了,”楚尧摆摆手,脚步没停,径直走到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感觉腿有点软。她拿起石桌上早已备好的凉茶,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才觉得那股无名火被压下去些许。她放下茶杯,长长舒了口气,也顾不上什么公主仪态了,抬眼就看向跟进来的顾献安,语气是压抑不住的急切:

    “顾献安,我跟你说,我快憋死了!”她语速飞快,几乎是不带停顿地,把那天在皇后寝宫里,怎么被父皇母后叫去,父皇怎么直接问她对王昶的看法,她怎么豁出去痛斥王昶不堪,甚至喊出“宁愿一死”,母后怎么不信还维护王昶,她怎么顶撞母后被父皇训斥,最后父皇又怎么让她“回去想想”……原原本本,连说带比划,甚至模仿了几句当时的语气,竹筒倒豆子般复述了一遍。

    说完,她眼巴巴地望着顾献安,胸口因为激动和说得太快而微微起伏,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期盼:“你快给我分析分析!你说,父皇他……他真的是那个意思吗?他不会再把我许给那个草包了吧?你跟我说实话,别哄我!”

    顾献安静静地听着,眼神专注,没有打断她。直到她说完,用那双清澈又带着惶惑的眸子紧紧盯着他时,他才微微颔首,语气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公主放心。依臣看来,陛下……并无此意。”

    “真的?”楚尧眼睛一亮,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了些,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你快说说!”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似乎因为这句话,稍微松动了一丝丝。

    顾献安目光扫过一旁的云岫,云岫立刻机灵地退到亭子外沿,假装看着水里的锦鲤,实则竖起了耳朵。他这才缓声道:“从公主方才所言,陛下除了最初问您对王昶的看法,以及后来因您顶撞皇后而出口训斥外,全程并未对王家这门亲事本身,表露任何赞同之意。”

    他顿了顿,见楚尧听得认真,继续分析:“尤其是在您……痛陈王昶品行不端,甚至说出‘宁死不嫁’这等决绝之语时,陛下也未曾动怒。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他目光沉静地看着楚尧,“这说明,陛下内心,对王昶其人的评价,与公主您,相去不远。之所以未当场明确拒绝,恐怕……更多是顾及皇后娘娘的心意与病情。”

    楚尧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样。父皇除了在她顶撞母后时发了火,其他时候,尤其是她骂王昶的时候,确实没说什么。她心里那点光亮又扩大了些,但还是有点不踏实:“可是……父皇他没明确说不行啊?万一他后面被母后说动了呢?”

    顾献安摇了摇头,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安抚的笑意:“公主,陛下若真有此意,那日在您情绪如此激动、甚至以死相挟时,便该出言安抚,或直接压下您的反对。可他只是让您‘回去想想’。这‘想想’二字,看似模糊,实则已是倾向。”

    他声音不高,却句句敲在楚尧心坎上,像一只温暖干燥的手,一点点抚平她心头的褶皱。“所以,请公主放宽心。如今看来,并非陛下欲将您许配王家,只是皇后娘娘……有此期盼而已。”

    “呼……”楚尧长长地、彻底地吐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她感觉自己僵了好几天的肩膀,终于能稍稍放松下来了。随即,一股委屈又涌了上来,她撇了撇嘴,带着点娇蛮的抱怨:“你说母后也是!平时对我千好万好的,怎么就在这件事上这么固执?明里暗里不知道提了多少回了!真不知道王家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就看那个草包那么顺眼?”

    顾献安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思索,他沉吟片刻,目光望向皇后寝宫的大致方向,语气平和:“那倒也未必。臣以为,皇后娘娘或许……并非单纯觉得王昶有多好。”

    “嗯?”楚尧不解,“那她为什么?”

    “臣近日轮值夜巡,每每路过正阳宫外,”顾献安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叙述事实的平静,“宫门虽闭,但那浓郁的草药气味,隔着一里多地,便能随风闻到,经夜不散。公主……可曾细想过,这是为何吗?”

    楚尧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母后……她一直身体不好啊,天天都喝药,这有什么奇怪……”话说到一半,她自己也顿住了。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她猛地想起了什么,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神有些发直,“……你是说……”

    顾献安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楚尧的思绪飘忽起来,脑子里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和感觉。她喃喃自语,像是在梳理自己混乱的记忆:“从我……从我记事起,母后好像就一直在喝药。我小时候不懂事,还以为那是什么好东西,馋得不行……有一次,趁着宫人不注意,我还偷偷溜进去,端起药碗,舔了一口……”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脸上露出嫌弃又好笑的表情:“咦——那个味道!又苦又涩,还有股怪味儿,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舌头麻了整整一下午!”

    “噗嗤——”一声压抑不住的轻笑从旁边传来。

    楚尧正沉浸在对那可怕味道的回忆里,闻声抬头,就见顾献安赶紧抿住了嘴,但眼角眉梢却明显带着浓浓的笑意,肩膀还微微耸动了一下。

    楚尧顿时臊得脸颊发烫,像被人抓住了小辫子,又羞又恼,嗔道:“你笑什么!有那么好笑吗?!”

    顾献安努力压下嘴角,但那笑意还是从眼睛里漫了出来,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臣……臣只是想着,公主小时候,定是灵动可爱。偷喝汤药的样子……想必像极了那只……”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还是带着笑意说了出来,“像极了御厨房外那只,馋嘴的小花猫。”

    “你!”楚尧被他这比喻气得跺脚,脸上更是红霞遍布,羞恼交加之下,想也不想,抓起石桌上碟子里一块精致的荷花酥,就朝他头上扔了过去,“叫你胡说!赏你了!堵上你的嘴!”

    那荷花酥轻飘飘的,没什么力道。顾献安反应极快,抬手轻松接住,酥皮簌簌落下些许。他看了看手里精致的点心,又看了看气得腮帮子鼓鼓的楚尧,竟真的低头,张嘴咬了一口,细细咀嚼起来,还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道:“谢公主赏。味道……尚可。”

    这下,连守在亭子边假装看鱼的云岫都忍不住回过头,瞪大了眼睛,小声嘀咕了一句:“您……您还真吃啊?”

    楚尧本来还气着,见他真吃了,还评价“尚可”,那点羞恼不知怎的就散了大半,反而有点想笑。她强绷着脸,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嘴角却不自觉地悄悄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经这么一打岔,方才那点沉重压抑的气氛倒是冲淡了不少。亭子里只剩下顾献安细微的咀嚼声,和亭外聒噪的蝉鸣。

    楚尧望着亭外波光粼粼的水面,思绪又慢慢飘远了,回到了刚才被打断的话题上。她眼神里的光亮渐渐黯了下去,声音也低缓下来,带着回忆的朦胧:

    “说起来……好像真是这样。我小时候,母后虽然也喝药,但精神头还好些。还能和父皇一起出城祭天,有时候……有时候也会来我母妃宫里坐坐,她们两个,就在那边的亭子里下棋。”她指了指不远处另一个更小巧些的水榭,“我就在旁边跑来跑去,捣乱,要么就偷偷藏她们的棋子……那时候宫里,好像……挺热闹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神也变得越来越飘忽,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些模糊而温暖的旧影。母妃温柔含笑的眉眼,皇后尚且康健时的雍容姿态,还有小小的自己,无忧无虑地在她们身边嬉闹……那些画面,像水中的倒影,轻轻一碰,就碎了。

    云岫在一旁看着,见她神色不对,知道她又想起宸妃娘娘,心下担忧,连忙走过来,俯身轻声劝道:“公主,好端端的,咱不想那些伤心事了,啊?”

    楚尧却像是没听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空荡荡的水榭。

    就在这时,顾献安忽然开口,声音平稳,打破了这份令人心酸的沉寂:“臣冒昧……不知宸妃娘娘,生前是何等风范?”

    他这话问得突兀,云岫登时吓了一跳,猛地站直身体,狠狠瞪了顾献安一眼。

    顾献安却只是对她微微笑了笑,目光依旧温和地落在楚尧身上,带着一种鼓励倾听的意味。

    楚尧被他这一问,从遥远的回忆里拉了回来。她怔了怔,并没有如云岫担心的那样悲伤落泪,反而像是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出口,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混合着眷恋与怀念的柔光。

    “母亲啊……”她轻轻开口,声音像怕惊扰了什么,“她是一个……特别安静,特别温柔的人。我好像……从没见她发过脾气,连说话,都没有大声过。”她努力回忆着母亲的模样,那些细节却像蒙着纱,看不真切,只留下一种模糊而温暖的感觉。“她好像对什么都不太在意,宫里的是是非非,她也从不掺和。唯独两件事,她特别上心。”

    楚尧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茶杯壁:“一个,是让我习武。另一个……就是让桓师傅教我那些,本该是皇子们的课业。”

    顾献安静静听着,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钦佩,轻声道:“宸妃娘娘……果然非寻常女子。见识深远。”他像是随口提及般,又问:“臣似乎听闻,宸妃娘娘与皇后娘娘……乃是同族?”

    “嗯,”楚尧点了点头,提到这个,她语气里多了些确凿,“对,我母妃和皇后都出身杭州钱氏。不过,我母妃是小宗旁支,和长房的关系……听说挺远的。”她努力搜刮着母亲偶尔提及的碎片信息,“母亲说过,她六岁那年,我外公外婆,还有一个舅舅,都染了瘟疫,没了……就剩下她一个人。后来,就被寄养到了长房那边。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入宫了。”

    她蹙起眉头,带着一丝困惑:“我问过母妃,她只说是皇后娘娘让她入宫的,旁的……就不肯多说了。”

    顾献安闻言,目光微闪,似乎斟酌了一下词语,才缓声道:“关于此事……臣在巡防营时,倒曾听一些年纪大的老兵,酒后说起过一些陈年旧闻。”

    云岫在一旁立刻重重地干咳了两声,试图打断。

    顾献安却像是没听见,继续平静地说道:“他们说……当年,晋王殿下的生母淑妃娘娘病重,药石罔效。后来不久,宸妃娘娘便入宫了。坊间……有传言,说当时,是皇后娘娘忧心淑妃病情,特意从同族姐妹中,寻了人入宫,是为……‘冲喜’。”

    “冲喜?!”楚尧猛地睁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真的假的?我……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这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她心湖,激起层层波澜。母亲的入宫,竟然是这样的缘由?

    顾献安看着她惊讶的样子,语气依旧平稳:“都是些陈年旧事,以讹传讹者居多。况且,宫中之人,又有谁敢在公主与宸妃娘娘面前,轻易提及此事?”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一旁脸色变幻不定的云岫,语气带着几分笃定,“不过,臣以为,这传言……恐怕也非空穴来风。”他看向云岫,“云岫姑娘久在宫中,想必……也听过些风声吧?”

    楚尧立刻将探寻的目光投向云岫。

    云岫被两人盯着,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尴尬,支吾了一下,才勉强笑道:“都……都是些老嬷嬷们闲着无事,嚼舌根子的话……奴婢就是偶尔听听,当不得真的,公主您别往心里去……”

    她这欲盖弥彰的态度,反而让楚尧心中的疑云更重了。她看着云岫,又看看一脸坦然的顾献安,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对母亲命运的好奇,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原来……母亲入宫的契机,竟是如此。不是两情相悦,不是家族荣宠,而是为了给另一个妃嫔“冲喜”。那母亲在宫里的这些年,又是怎么过的?她那份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恬淡,底下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

    她沉默了许久,才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胸中那股憋闷吐出去。她转过头,对顾献安道,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又有点好奇:“想不到……你这个人,打听起这些陈年旧事来,耳朵还挺长的。”

    顾献安淡然一笑:“公主恕罪。身在京城,又是巡防营这等消息繁杂之地,有些传闻,不想听,也会自动钻进耳朵里。也是……无可奈何。”

    “管他呢!”楚尧忽然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些沉重的过往都甩开,“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提它作甚!”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像是在说服自己,“其实仔细想想,我楚尧也是个有福之人。生在皇家,虽说这宫墙是高了点,闷了点,可好歹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从不会为吃喝发愁。外头的人都说什么‘天家无情’,可我知道,父皇、母后,还有皇兄皇嫂他们,对我是真的好。”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唯一……唯一不如人意的,大概就是这身份了。皇家女儿,听起来尊贵,可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顾献安静静地听她说完,目光深邃,看着她带着怅惘的侧脸,缓缓开口:“臣以为,公主的福气,恐怕还不止于此。”

    “嗯?”楚尧疑惑地看向他。

    “公主所拥有的一切,皆是陛下所赐。”顾献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他顿了顿,迎上楚尧有些茫然的目光,继续分析道:“公主细想,就与王家的婚事而言,若单从朝局考量,陛下有丝毫拒绝的理由吗?北境战云密布,粮草吃紧,正是需要江南世家鼎力支持之时。此时将最宠爱的公主下嫁,以示恩宠,岂不是顺理成章、两全其美之事?”

    楚尧的心随着他的话慢慢提了起来。是啊,这才是最现实的考量。

    “可是,”顾献安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肯定,“陛下根本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他甚至未曾用‘为国分忧’之类的话来劝导公主。这说明了什么?”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楚尧,“说明在陛下心中,对您的疼爱,已经到了……可以允许您,在一定程度上,自己决定终身大事的程度。”

    这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浇透了楚尧那颗被焦虑和怀疑浸泡了许久的心。

    是啊!父皇如果真想用她联姻,根本不需要问她愿不愿意,直接下旨就是了。甚至可以用大义来压她。可他都没有。他只是让她“想想”。这“想想”背后,不就是一种默许和纵容吗?

    想通了这一层,楚尧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连日来的阴霾被一扫而空,心里那块大石头,“噗通”一声,总算落了地。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甚至有点想哭。

    她看着顾献安,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落进了星辰,声音里带着释然和一种重新活过来的雀跃:“你说得对!是这么个道理!”她用力点了点头,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看来以后,我真得好好哄着父皇,让他更疼我,更更疼我!千万不能让他哪天觉得我不乖了,就不疼我了,然后……就把我给卖了!”

    她这话说得孩子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娇憨,引得顾献安眼底漾开浅浅的笑意。

    与此同时,勤政殿内。

    正埋首于奏章堆里的皇帝楚禁柯,毫无征兆地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阿嚏!阿嚏!”

    声音之大,惊得侍立一旁的梁公公连忙上前,满脸关切:“陛下?您这是……染了风寒?要不要传太医看看?”

    皇帝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摆摆手,语气带着点没好气的嘀咕:“不用。朕看不是什么风寒……”他抬起头,望向殿外,眯了眯眼,哼道:“八成是有人在背后,说朕的坏话呢!”

    说完,他重新低下头,拿起朱笔,继续在那仿佛永远也批不完的奏章上,勾勒着关乎天下苍生的决定。

    御花园的六角亭里,初夏的风带着温热的气息,穿过亭柱,拂动着楚尧额前的碎发。水面上粼粼的波光晃动着,映着岸边愈发葱郁的草木。蝉鸣依旧聒噪,此刻听在耳中,却不再令人心烦,反而成了生机勃勃的背景音。

    楚尧站起身,走到亭边,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花草芬芳的空气,觉得浑身都舒坦了。她回头,看向依旧静立在原处的顾献安,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挺直的脊背和肩甲上跳跃出细碎的光斑。

    “走啦,”她语气轻快,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回宫!”

    云岫连忙跟上。主仆二人沿着来时的路走去,身影渐渐没入浓密的树荫里。

    顾献安站在原地,目送着那抹鹅黄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直到再也听不见脚步声,他才缓缓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方才接过点心、此刻微微蜷起的手掌,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一点酥皮的油腻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温度。

    他沉默片刻,转身,按着腰间的刀柄,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了自己值守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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