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的事儿,楚尧自己都快忘了。
那天从御花园回来,跟顾献安叨叨了一通,心里那点憋闷和恐慌,像是找到了一个泄洪的口子,哗啦啦流走了大半。连着几日,吃嘛嘛香,睡觉也踏实,连带着看沈师傅那张黑脸都觉得亲切了几分。果然,人心里的疙瘩,还得是靠“话”来揉开。
所以,当小太监来传话,说是晋王妃请公主过府一叙,用个便饭,陛下已经准许时,楚尧才恍然想起,哦对,自己好像还在“禁足”期里来着?父皇这禁足,禁得也太……敷衍了事了吧?连她自己都没当回事。
不过,能出宫总是好的。像只被关久了终于能放风的小野兽,楚尧心里那点雀跃压都压不住。更何况是去三哥府上,比在宫里自在多了。
出发这日,天气晴好。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了点灼人的势头,明晃晃地照着宫城的琉璃瓦,反射出刺眼的光。楚尧特意挑了身不那么扎眼的湖水绿宫装,发髻也梳得简单。
车驾早在宫门外候着。楚尧扶着云岫的手登上车,一掀帘子,目光就不自觉地往护卫队里扫。
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顾献安穿着羽林军的轻甲,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身姿挺拔,正微微侧头,低声对身旁的士兵吩咐着什么。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神色是一贯的沉静。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转过头,目光与她撞个正着。
楚尧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包,赶紧放下车帘,缩回车厢里。心跳有点快,扑通扑通的。她抬手摸了摸脸颊,有点烫。真是的,有什么好慌的?他是护卫,随行保护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她对自己这没出息的反应有点恼。
车轱辘开始转动,碾过宫道的青石板,发出规律的辘辘声。楚尧靠在柔软的垫子上,听着外面的马蹄声和车轮声,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期待和轻松的情绪。
透过偶尔被风吹起的车帘缝隙,她能瞥见街市的景象。叫卖的小贩,熙攘的行人,嬉闹的孩童……这些鲜活的人间烟火气,是宫墙内永远看不到的风景。她贪婪地看着,只觉得连空气都比宫里的要自由、好闻些。甚至能闻到路边食摊传来的、隐隐约约的食物香气,勾得她肚子都有点饿了。
“云岫,你说三哥府上今天会准备什么好吃的?”她忍不住小声问。
云岫抿嘴一笑:“晋王妃知道公主您的口味,定然都是您爱吃的。”
楚尧满意地点点头,管他呢,先吃饱喝足再说!
晋王府离皇宫不算太远,位于京城权贵云集的城东。与齐王府的尚武简朴不同,晋王府更显精致风雅。亭台楼阁处处透着主人不凡的品味。府门前两尊石狮也比别家看起来更“文气”些。
车驾稳稳停下。楚尧刚被云岫搀扶着下车,早就候在门口的晋王妃便笑着迎了上来。
“哎哟,我的尧儿啊,可算是把你盼来了!”晋王妃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缠枝莲纹的常服,雍容华贵,脸上堆满了真切的笑容,上前就亲热地拉住楚尧的手,上下打量着,“快让嫂子瞧瞧,哎呦,这小脸,怎么瞧着像是瘦了些?可是在宫里受了委屈?”
她任由王妃拉着往里走:“皇嫂说哪里话,宫里谁敢给我委屈受?就是前几日贪凉,多用了些冰碗,脾胃有些不调,将养了几日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晋王妃拍着她的手,一副放下心来的模样,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后怕的语气,“不瞒你说,前些日子听说你在宫里……咳,被陛下说了几句,还……还禁了足?可把我们担心坏了!宫里传话的小太监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陛下发了好大的火,骂得可凶了!我们听着,这心都揪起来了!你三哥当时就想进宫去替你求情,又怕火上浇油,没敢去。这不,提心吊胆等了这么些天,估摸着风头过去了,才敢下帖子请你过来松散松散,也让我们亲眼瞧瞧,你这宝贝疙瘩是不是好好的。”
楚尧听着,心里有点暖,又有点好笑。暖的是兄嫂的关心不是假的,好笑的是这传言也忒离谱了。父皇那天是发了火,可也没传说中那么吓人吧?还“骂得可凶了”……她脑海里浮现出父皇那副想骂又舍不得、最后只能自己憋着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皇嫂和三哥多虑了,”她语气轻松地解释,“没那么严重。就是……就是一点小事,父皇训斥我是应该的。禁足也就是那么一说,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出来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晋王妃连连点头,引着她穿过布置精巧的庭院,往内院花厅走去,“你是不知道,可把我们家那两个皮猴子给急坏了,天天追着问,‘小姑姑什么时候来呀?’‘小姑姑还生气吗?’”
说话间,已经到了花厅。厅内布置得清雅舒适,冰盆里散发着丝丝凉气,驱散了夏日的燥热。晋王的一双嫡子——楚光垣、楚光城,以及嫡女楚妍,早已等在那里。见到楚尧,三个半大孩子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叫着“尧姑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亲近。
“尧姑姑!你可算来了!”
“我们都想死你啦!”
“听说你被皇祖父骂了?还关起来了?吓死我们了!”
楚妍更是直接挤到楚尧身边,挽住她的胳膊,仰着小脸,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满是好奇和……崇拜?
“尧姑姑!我们都听说了!”楚妍的声音又脆又亮,带着激动,“你是不是前些天,在宫外,跟刺杀王太师的坏蛋打架了?!还把他们打跑了?!是不是真的啊?你快跟我们讲讲!”
她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连晋王妃都停下了吩咐侍女布菜的动作,好奇地看向楚尧。楚光垣和楚光城也瞪大了眼睛,一副“快说快说”的期待表情。
楚尧被他们这炽热的眼神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心里却又有点小小的得意。看吧,还是小孩子可爱,不会拐弯抹角,他们的羡慕和佩服都是直白白写在脸上的。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碰巧遇上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就……随手帮了点小忙。”
“哎呀!尧姑姑你就别谦虚了!”楚光城是个急性子,跺着脚道,“我们都听说了!你可勇敢了!一个人就跟那些贼人打起来了!还伤了他们的人!是不是这样?”
楚光垣稳重些,也忍不住追问:“是啊尧姑姑,外面都传遍了,说您身手了得,临危不乱,颇有……颇有当年宁王叔祖的风范呢!”他到底年纪大些,还知道抬出宁王来类比。
楚尧被他们夸得心里美滋滋的,那点压着的得意劲儿有点藏不住了,嘴角翘得老高。她摆摆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炫耀:“好啦好啦,也没你们说的那么邪乎。就是……就是情急之下,胡乱比划了几下子。主要还是巡防营的人来得快。”
她嘴上谦虚着,脑海里却不自觉地闪回那夜的片段——冰冷的刀锋擦着脸颊掠过,自己侧身滑步时脚下青苔的湿滑感,剑尖刺入对方皮肉时那微妙的阻滞……还有,顾献安如同神兵天降般冲过来时,那一声石破天惊的“贼子敢尔”……她的心跳莫名又快了几分,赶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了一下。
“那也很厉害了!”楚妍捧着脸,满眼小星星,“要是我,肯定早就吓哭了!尧姑姑,你真是太厉害了!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学武!”
晋王妃在一旁听着,又是后怕又是骄傲,嗔怪地拍了楚妍一下:“去去去,小姑娘家家的,学什么武!安安分分的不好吗?你尧姑姑那是情况特殊。”她又转向楚尧,语气带着真心实意的赞叹,“不过说真的,尧儿,嫂子听了这事,也是佩服得紧。你说你一个金枝玉叶,平日里看着娇娇弱弱的,没想到关键时刻,竟有这般胆色和身手!真是给咱们皇家长脸了!”
楚尧被夸得有点飘飘然,连日来的郁闷似乎在这一刻都被治愈了。她笑着,眼波流转,带着少女特有的明媚:“皇嫂过奖了,我也是被逼急了嘛。”
气氛正热烈着,楚妍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眨巴着大眼睛,话题一转:“对了尧姑姑,我们还听说……前几天,王太师的夫人,带着她那个孙子王昶,进宫去见皇祖母了?”她歪着头,一脸天真无邪地问,“是不是……要说你和王昶的婚事呀?”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破了刚才那团和谐欢乐的气泡。
楚尧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如常,但眼底那点光亮,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她垂下眼睫,盯着杯中漂浮的茶叶,语气淡了几分:“嗯……是有这么回事。”
厅内的气氛微妙地变了。
楚光城心直口快,撇了撇嘴道:“王昶?就他啊?我见过几回,整天跟一帮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吟些酸诗,喝得醉醺醺的,有什么好的!”
楚光垣毕竟年长,考虑得多些,沉吟道:“我倒是听几位博士提起过,说他诗才尚可,笔墨也还过得去。表面上看,倒也担得起‘翩翩公子’四个字。”
“大哥!你可别被他骗了!”楚妍立刻反驳,小脸上满是不屑,“他那都是装出来的!我有个手帕交,她哥哥就跟王昶是酒肉朋友,说他私下里可乱了!经常流连那些不干净的地方,还……还在外头养着歌姬呢!根本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争论起来。有觉得王昶表面功夫做得足,算是个才子的;有深知其底细,鄙夷其为人,认定他是浪荡子的。
楚尧听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开始听到有人夸王昶,她就不舒服,;听到有人骂他,她又觉得解气,看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可听着听着,那股熟悉的憋闷和无力感又涌了上来。无论别人怎么说,最终决定她命运的,又不是这些议论。
她低着头,用指尖慢慢划着光滑的桌面,没吭声。
晋王妃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早将楚尧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她挥挥手,止住了孩子们七嘴八舌的争论,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这帮小人儿,懂得什么?婚姻大事,岂是光看表面就行的?”她转向楚尧,语气温柔而带着维护,“尧儿,嫂子跟你说句实在话。你若是对那王昶不满意,觉得他配不上你,你就直说!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回头,嫂子就去跟你母后说去!咱们尧儿这般品貌,这般胆识,满京城的青年才俊还不是随你挑?何必非要盯着王家那一棵歪脖子树?你的婚事,断不能受了委屈!”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熨帖无比。楚尧抬起头,看着晋王妃那护犊子般的眼神,鼻尖微微一酸,心里暖融融的。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一个带着笑意的、清朗的声音从厅外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晋王楚承烁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玉带风流,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他面上带着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目光在厅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楚尧身上,笑意更深了些。
“三哥。”楚尧起身行礼。
“自家人,不必多礼。”晋王虚扶了一下,走到主位坐下,接过侍女奉上的茶,呷了一口,才像是随口问道,“老远就听见你们在议论什么‘歪脖子树’?可是在说王家那个小子?”
晋王妃连忙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几分不满:“可不是嘛!正说尧儿的婚事呢。要我说,那王昶就是个绣花枕头,哪里配得上我们尧儿?我正劝尧儿呢,若是不愿意,千万别勉强,我去跟母后说!”
晋王放下茶盏,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冷了些,哼了一声:“王家那小子?本王也见过几次,确实不堪大用。整日里只知斗鸡走狗,吟风弄月,肚子里没几两真才实学,倒是把纨绔子弟的臭毛病学了个十足。”他看向楚尧,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兄长不容置疑的维护,“尧儿,你放心。这门亲事,三哥第一个不答应!回头,三哥就去找父皇说,咱们宁安公主的驸马,怎么也得是个人中龙凤!让王家那小子,滚远点儿!”
这话简直说到了楚尧的心坎里!她只觉得胸口那股憋了许久的恶气,瞬间被三哥这霸道十足的话给冲散了!她眼睛亮了起来,脸上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灿烂的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太阳:“谢谢三哥!”
这一刻,她觉得三哥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比那个整天板着脸、心思深沉的齐王兄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晋王看着她重新亮起来的笑脸,也笑了起来,语气变得温和而带着赞赏:“谢什么,你是我妹妹,我不护着你谁护着你?”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楚尧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和……不易察觉的考量,“不过说真的,尧儿,那天晚上太师遇刺,你挺身而出,还跟贼人交了手……这事儿,连三哥我听说了,都对你刮目相看啊!”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好奇:“真是没想到,咱们宫里娇生惯养的小公主,竟有这般胆魄和身手!快跟三哥说说,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那些贼人……你看清楚长相了吗?或者,听出什么口音没有?他们……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楚尧心里“咯噔”一下。刚才那股暖意和轻松,像退潮般迅速消散,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手指无意识地绞住了衣带。脑子里警铃大作。三哥……他问这个干嘛?是真的关心?还是……另有所图?
她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念头——顾献安那句“像是军人”的判断,父皇那天的欲言又止,还有……齐王兄那张刚毅却时常带着愤懑的脸……
心,猛地一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她垂下眼帘,避开晋王那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甚至还带着点后怕的抱怨:“当时……当时天那么黑,乱糟糟的,我吓都吓死了,哪里还顾得上看清楚他们长什么样?就……就看到一片黑乎乎的人影,刀啊剑啊的乱晃……口音?好像……就是普通官话吧?没听出什么特别的。”她抬起头,挤出一个无辜又带着点委屈的表情,“三哥,你问我这些,我哪知道啊?我能捡回条小命就不错啦!”
晋王盯着她看了片刻,那双凤眼里眸光流转,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点什么破绽。楚尧心里怦怦直跳,手心都有些冒汗,强撑着与他对视,不敢露出丝毫异样。
过了一会儿,晋王才像是相信了她的话,身体靠回椅背,脸上重新挂上轻松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试探只是随口一问:“也是,是三哥想多了。你一个姑娘家,遇到那种事,能镇定自若地周旋,已是非常难得了。”他像是忽然又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补充道:“哦,对了。我听说,那天晚上,除了陆巡,还有个巡防营的军官,身手很是不错,关键时候带人赶到,立了大功。好像……姓顾?就是咱俩上次去巡防营,你让他展示弓马的那小子,后来被父皇调入羽林军了,是吧?还成了你的护卫?”
楚尧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他连这个都打听清楚了?三哥见过他,刚才进来的时候没看见他吗?还是没注意到?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她含糊地应着,端起茶杯假装喝水,掩饰内心的波动。
“哦?”晋王挑了挑眉,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今天他跟着你来了吗?”
“没!”楚尧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有点急。说完才觉得反应过度了,赶紧放缓语气,解释道,“他……他今天不当值。留在宫里了。”
她不能让顾献安进来。虽然她自己也说不清怕他看出什么,但一种本能的警惕让她选择了拒绝。
“是吗?那可惜了。这小子是个人才,我之前还想让他去北境建功立业呢,谁承想被父皇给截胡了。也好,天子亲军,比北境那刀光剑影的强多了。”晋王笑了笑,转而说起了别的闲话。
接下来的饭局,虽然依旧觥筹交错,菜肴精美,晋王妃和孩子们也努力活跃着气氛,但楚尧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嘴里吃着晋王妃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她最爱吃的蟹粉狮子头和樱桃肉,却觉得有些食不知味。
三哥那些看似随意的问话,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了她心里。他真的是关心她吗?还是……只是想从她这里套取关于刺客的信息?他怀疑谁?齐王兄吗?
她偷偷抬眼,看向主位上言笑晏晏、风度翩翩的晋王。他还是那个对她关怀备至、会为她出头的好三哥。可为什么,她心里却一阵阵发冷呢?
这顿“便饭”,终究是吃得有些索然无味了。
到了回宫的时候,从府里出来的几步路,楚尧全程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三哥认出顾献安。好在三哥跟他只见了一面,他又被车架挡住了半张脸,三哥才没注意到他。
夕阳西下,天边铺满了绮丽的晚霞,橘红、金粉、绛紫,层层晕染,像一匹华美的织锦。可这美景看在楚尧眼里,却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色调。
她沉默地坐在车里,听着车轮单调的辘辘声,来时的好心情早已荡然无存。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晋王那些话——关于王昶的,关于刺客的,关于顾献安的……
一会儿觉得三哥是真心疼她,一会儿又觉得他每句话都别有深意。一会儿因为有人支持她反抗婚事而开心,一会儿又因卷入更复杂的漩涡而恐惧。
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离不开的毛线团。
车驾快到宫门时,速度慢了下来。楚尧下意识地掀开车帘一角,往外望去。
宫门巍峨的影子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重。护卫们在夕阳下,铠甲映射着夕阳的光辉。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依旧骑在马上,背脊挺直,沉默地护卫在车驾旁。暮色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边,却驱不散他身上那股沉静到近乎孤寂的气息。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微微侧过头。
隔着晃动的车帘,隔着渐沉的暮色,两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交汇。
楚尧看着他沉静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晋王眼中的算计和探究,只有一片令人心安的、如同深海般的平静。
她忽然就觉得,那满心的纷乱和不安,好像……找到了一处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她轻轻放下车帘,缩回车厢里,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宫门近了。
那沉重的,象征着束缚与斗争的宫门,正在缓缓向她打开。
而她的心里,却比来时,更加沉重,也更加……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