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天庭西行九千里,霞光绮丽,风烟如画处,有千峰耸立。距离星辰最近的一峰上,就是仁郁所说的成章院。
果然不出蓬壶所料,这里简陋得难以想象。
四间茅舍是斜的,一副随时要倒塌的样子,茅舍背后是一片荒废的林子。
她施了法力,添了些必备用物。一试才知修为有多么充沛。众仙官果然是在不遗余力地抵挡输心剑。
至于林子,她没动。他们要找天界的二殿下霁如染,以后很少住在这里。与其让它好一阵子歹一阵子的,倒不如一直荒废着。可奇怪的是,黑漆漆的林子竟一点一点地回了春,没过多久,橙黄的橘子在绿叶中光亮照眼,原来这是一片柑橘林。
忙活了一会,两个帮手到了。
红叶头绾双髻,圆脸圆身材,身穿枫叶红夏布袍衫,看起来憨直可爱,向蓬壶抱了抱拳,扬脸笑:“院首,我是红叶。”
江雪相貌普通,气度却是不凡,身穿鲸鱼灰银绣缎袍,端正淡雅,一身静气。肩上背着一件紫红色花纹锦的包袱。虽是大人物的侄儿,却无骄矜之色,轻轻看了蓬壶一眼,垂眸向蓬壶行了一礼:“院首,下君江雪。”
蓬壶回了礼,招呼二人坐下:“橘子树上刚结的果子,味道不错,你们且尝尝。我们边吃边聊。”
红叶剥开橘皮,芬芳如雾,吃进嘴里,齿颊留香。江雪看一眼身后青黄相间的橘林,眼神不由地一烫,低头在盘里拿了一个。
蓬壶办差不喜寒暄,开门见山地说:“红叶,霁殿下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红叶听仁郁说,这位上属办起差来争分夺秒,如果不是仁郁半道截胡,让蓬壶升仙,蓬壶在凡间不久就会积劳成疾,吐血而亡。一旦归了冥府管,人就抢不出来了。
她效率极高地把嘴里的橘子硬生生地吞下,拿出一幅画卷,铺在蓬壶面前:
“霁殿下失踪的时候还只是个少年,这是当年在海势殿的一场茶宴,他相貌绝美,穿桔黄衣袍的那位就是,坐在霁殿下上首的是海势君。
这幅海势殿茶宴图,人物众多,各有特色。所有仙人仙侍、花草树木、食物器具都画了进去,可谓是当年那场茶宴的再现。”
蓬壶细看一遍,只见画中仙子如云,头上都簪有同一朵艳丽的红花。
霁如染坐在人群中意态凝定,目不斜视。面容唯春山可争秀,桔黄衣衫鲜而不艳,十分古雅。虽是少年,却隐约有了一种教世人倾倒的风度。
最出乎意料的是天帝的第一位天后海势君,跟蓬壶的想象十分相符,穿戴简洁,相貌出众,举手投足颇有英气。
她收好画卷,放在手边:“如今霁殿下已经不是少年了,相貌必有所改变。如果他刻意隐藏行踪,相貌甚至不能成为寻找他的依据。还有什么吗?”
“因我叔父的缘故,我见过霁殿下。”江雪心知,他是仁郁上属侄儿的事,仁郁一定会告知蓬壶,索性不隐瞒。
“他聪慧仁厚,端方肃穆,凡事看破却不说破。”
蓬壶想起画中意态凝定的少年,江雪说的这些,她能看出几分来。
“还有,”江雪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他烹茶极其难喝。”
蓬壶和红叶没见过世面地看着他。
“他烹的茶香气诱人,让人垂涎欲滴。一旦喝下去,大概是世间最可怕的事。”江雪心有余悸,“总之,让人生不如死。”
从前只听说,酷吏发明的刑具能叫人生不如死,没想到霁如染的茶就有这等功效,既风雅又残忍,好手段,蓬壶心中佩服。只是这一点虽然特别,却并非人人都有非凡的机缘,能够饮到霁如染的茶,它同样不能成为寻找他的直接线索。
天界毕竟是天界,神道法力广大无边。一千年来,怎可能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霁如染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你们可知霁殿下的真身是什么?”蓬壶问。
红叶道:“这乃是一桩秘密,我只知道,他因真身,可以隐匿踪迹。这些年有太多人出来冒认殿下了,有的是龙族,有的是鸾族。只因帝君出身苍龙一族,而海势君出自紫鸾一族。帝君总是一笑置之,并不予以惩戒。那些冒认者并不知,世间并非龙生龙,凤生凤,霁殿下就是一例。”
蓬壶思忖,帝君一笑置之,从不予以惩戒,就意味着霁如染的真身是别人意想不到,又难以替代的。
红叶神秘道:“这些年,我也常琢磨这个问题。我觉得,霁殿下的真身是条比目鱼。”
比目鱼……蓬壶没见过。可古书上有记载,比目鱼身体扁平,两只眼睛长在同一侧。
“那岂不是长得很特殊?”
红叶解释:“比目鱼身体的颜色能随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天生具有藏匿的能力。”
虽然如此,蓬壶很难将画中那个翩翩少年跟长相奇特的比目鱼联系在一起。
江雪抿了抿嘴:“不是。”
“那会不会是土龙?”红叶又道,“土龙能吐气如雾,形成大雨,又非常善于打造结构复杂的通道,从而躲避危险、自我保护。”
土龙就是扬子鳄,一想到土龙长什么样,蓬壶和江雪都微张了嘴,在心里惊叹,红叶真敢想,也敢讲。
“而且土龙生性懒散,大多时间都在打盹,也极少露出踪迹。”
“红叶,”土龙不仅丑陋非凡,还生性懒散,江雪忍无可忍地打断,“要是日后让霁殿下知道,我们曾讨论过他的真身是比目鱼,还有土龙,他会请我们成章院喝茶的。”
红叶:“……”
蓬壶想,仁郁曾说,霁如染天生我财,且无财不欢。一个设想蹦了出来。
霁如染的真身会不会是貔貅呢?
龙有龙族,鸾有鸾族。貔貅极为罕见,三千年才出一位,独来独往,不成族类。万物对他来说,可以只纳不泄,只进不出,故而他可以不留下任何踪迹。
“排名前五的天界巨富是谁,如今都在哪?”
话刚说完,蓬壶看了眼江雪,从他的眼神可以读出,她猜对了。
闹了半天,是天界的小貔貅跑丢了。只是,江雪到底何许人物?既有机缘能饮到霁如染亲自烹的茶,又知道霁如染真身的秘密。
她接着道:“我们就从他们入手,逐一排查下去。”
排查排名前五的天界巨富?红叶不明就里:“那如果甄别之后,他们都不是霁殿下呢?”
“那就再甄别后面五位。”
红叶想了想,又问:“可如果霁殿下不想出现,他会不会隐匿财富,根本不在排名之中?”
隐匿踪迹,可以。隐藏财富,恐怕不能。他可是天生我财、无财不欢的仙人。蓬壶甚至认为,以他的生财能力,就算再怎么藏匿,他的排名也不会跌出前五。
“世间没有万全之策,总得试一试。”蓬壶不愿把话说得过满:“纵然这是一个大胆假设,甄别五个人,花上一年的时间就足够了。如果中途发现思路不对,我们尽可调整。按照这个方向去找,比毫无头绪地大海捞针有盼头。”
蓬壶的话不无道理。红叶原先目力惊人,就因大海捞针似的夜夜捕梦,都快熬成近视了:“排名前四位的天界巨富,原先自然都住在天界。不过听闻和仁郁大人见过几面之后,纷纷隐居了,如今不知道在哪。只有排名第五的巨富还在。”
仁郁肯定是代表天庭借钱去了,借了几次又还不上,故而那些巨富全躲着他,蓬壶倒是觉得那位排名第五的很有意思:“为什么排名第五的巨富没有隐居呢?”
“他名纪端,住在小愿山,小愿山是鸟族仙人居住的地方。”红叶有点迟疑:“至于原因……”
江雪垂眸,接了话:“净白院一战,海势君陨落,霁殿下失踪。之后,帝君很快迎立了第二位天后,且对他们从前诞下的释殿下异常宠爱。鸟族仙人爱戴海势君,心中不平。故而仁郁大人是不会去小愿山的,就算去了,也没有人搭理他。”
红叶又道:“纪端仙君是最近几年迅速崛起的,他的琼楼是著名的消息坊,只做孤品消息,在几家著名的消息坊中独一无二,渐渐一骑绝尘。前几位巨富的下落,倒是可以向琼楼打听。”
前四位都躲了起来,而最后这一位却大摇大摆地在小愿山做着生意。仁郁虽知道他,却不敢前去找他,且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蓬壶愈发觉得这人有意思,值得会一会。可她面临着和仁郁一样的压力:“向琼楼打探消息,那报酬怎么说?”
“琼楼里,每道消息所需的酬劳各有不同,很任性,形式是由纪端仙君身边的一只鸟说了算,只要它满意,我们就能交换到想要的答案。”
孤品消息的价格恐怕不低。蓬壶硬着头皮问:“那鸟儿爱财吗?”刚说完,又觉得此话多余。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听说它视金钱如粪土。”
世间竟有这等好鸟,蓬壶放心了:“那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去小愿山。”
“明日?”江雪的橘子来不及吞下,呛了一声,“院首刚飞升,要不要先去拜访几位上属,熟悉一下天界?避免以后面对面也不认识,冲撞了,闹了误会,对院首的前途不利。”
江雪说的对,只是这个时候拜访,恐怕不是好时机。蓬壶思忖,一则她飞升得太急,连家乡碧水县的特产也来不及准备。更何况有的上属还贡献了不少修为出来,见到她,怕是会肉痛的,必然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算了,做事比做人容易多了,还是等他们淡忘了再说吧。
她心存拖延:“那就等从琼楼回来,我们再去拜访。”